那条小街
离开那个异地,到这个异地有十一年了。
在原来学校门前的小街走过了十二年,只是从来没有仔细审视打量过它。每天总是匆匆而过——顶着太阳疾走,披着月色漫步,在风雨飘摇中奔跑……眼光习惯性地越过这小街,或是眺望远方的山景,或是观望变化多端的云天,可总是忽略这日日走过且联系紧密的小街……
依稀还记得刚到小镇的时候,小街的路还是由一块块的方石拼接而成的,路面早已让那些祖辈栖居于此的人用脚板打磨得光滑,雨水冲洗过后,有一种光可鉴人的质感,只是年月的挤压和反复承受了行人和车辆的重负,石块间早已松动,缝隙间蓄满了水,不经意间那隙缝中的水会溅了你一身。也不知是从哪年哪日开始,那早经嵌入泥土和人心的光滑石块,被一块块的挖起,运走,去到了我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小街换上了和其它所有街道一样的毫无个性的水泥。当然小街变平坦了,不再会有飞溅的水花和石块相互撞击所发出来的声音……
那十二年里,总是在不停地搬办公室。因此,自己离小街的距离也是忽远忽近的。但不论远近,小街上的热闹总是会以不同的声音传递到我的耳畔心中。集市上,是鼎沸的喧哗,各色车辆的鸣笛,各种小喇叭喊出的叫卖,什么小肠卷一元一串,韩国烤馒头一块钱四个……偶尔还会有车载高音喇叭呼啸而过,这时,侵占了天空的可能是“劲爆演出,闪亮登场,精彩纷呈,不容错过”,也可能是“买手机送大礼,原价999元,现价699元”……
当然,最招人驻足注目的声音应该是送葬时弄出来的响动,那阵势直可以和一场大型演出的音效一较高低,真真的是热闹非凡。初到此地的人,如只用耳朵去感受,是绝对无法想出这是一场葬礼,因为你能听到军乐队演奏出来的《真的好想你》《春天的故事》……能听到民乐队演奏的地方戏曲调,还有腰鼓队热闹喜庆节奏鲜明的秧歌调……当然,横撞进耳鼓的肯定少不了鞭炮炸响礼炮轰鸣的巨响和动听迷人的越剧唱腔。这简直就是一场听觉盛宴,你可以听出喜悦,却很难感受到悲伤,即便有悲凄的哀哭也湮没在喧闹中了。
或许,这就是沿海居民对待死亡的态度,有点豁达,有点超然,或许也有点麻木,因为在汹涌无常的大海面前,死是一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了!2008年的某一天,我正讲到人的灵魂会离家出走,讲到灵魂要有一个皈依之所时,这种因死亡而带来的热闹,不顾门卫的阻拦,不顾门窗的阻挡,风风火火地就闯进了教室,震得我呆立当地。那刻,我忘记了自己正在录制参加比赛的公开课,心中只是想着一句话:死亡是必然会到来的节日。这样热闹的死亡,小街是经常会遇见的,我也不得不经常停下自己无力的宣讲,静静地听着又一个生命在热闹中度过了自己最后的一个盛大节日,这个节日盛宴是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举办的,我没有理由不肃然以对!
离开小镇的那年,我坐在三楼的办公室里,西面的落地窗正对着小街,半条街的景象都可以融入我的视野。我就这样坐着,看着……街上的人都在忙碌。有一对卖煎油馃的夫妇,正在敏捷地动作着,先是用一块不宽的木片或是竹片在盛满面糊的盆里一搅,然后再用手抓些馅放在面糊上,再麻利的用另一块木片或是竹片一刮,油馃就滚进了油锅……有一对夫妇正在年糕摊前忙碌,你看她用刀切下一块粘粘的年糕,然后在案板上按了几下,然后抓了各色馅料放在年糕上,随手一捏就成形了……嗯,这两对夫妇在这做买卖应该好长时间了吧,我记得我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他们,然后每天到街上都会看到他们,现在是只要一扭头就会看到他们……我还记得曾经的那些小姑娘们每到嘴馋时,便会到他们那去买油馃,每次也都少不了我的那一份,热腾腾,香喷喷,我们边吃边咋呼。那时很开心。我想我是看着他们中的一对从中年变成了老年,而另一对从青年变成了中年。当然,那些单纯的小姑娘们也在时间的浸染下,有了各自的心事与悲伤,似乎,我也看到她们渐渐地褪去了青春的光晕与神采,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尽的愁思与深沉……岁月在雕刻他们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我!
曾经闲暇时,我喜欢坐在椅子上静看街市风物,视线稍右移,那里是个杂货铺(房子很低矮,主人很瘦小),这是我曾经买香烟的去处,那柜台,那装烟的小橱窗,早已显得古旧,从我来到这后就没有换过。我会时不时地在那里买上一包烟,起初是“红山茶”,后来是“双喜”,后来是“五一”,再后来以利群为主,辅以中华、黄鹤楼、红杉树……买烟的周期也是在不断调整的:一周一次,一周两次,两天一次,后来是一天一次……就在这校门到店门的短短20米路上,我来来回回了12年,四千多天的时间里,我送走了7届学生,他们走之前或走之后都会劝我说:老师,少抽点烟,这对身体不好。我都会习惯地点头说好,然后习惯地点起了一支烟,那烟就是从对面买的……离开那个小镇,那条小街12年后,我终于把烟给戒了,曾经劝我戒烟的学生们,你们如愿以偿了呢!
在这条小街的尽头曾经有一个叫拉风小炒的地方,那是我在视线所不及的地方。那里可以露天而坐,可以三五同事好友围在一起,喝几杯啤酒,开几句玩笑,骂几声娘……记得常常一起去的都有,嗯,阿莲,旭君,孙一,英子,盛伟,还有来自内蒙的文雁姐,来自湖南的邓老师。当然,有时也会有其他的人……
在那里消磨了我们许许多多个黄昏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