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我的大哥》

我的大哥

我的大哥长我八岁，生于1969年，属于还不算富裕的年代，尤其对于我们乡村来说。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老小。我还有一个二哥，长我四岁。兄妹三人，作为大哥的长兄仿佛离我远了些，感情上我似乎更亲近二哥一些。在那个村里还比较重男轻女的年代，我很幸运的没有因为是女孩而被忽视，反而因为是家里老小享受着家庭无尽的宠爱，也就理所当然地在哥哥面前霸道起来，什么好事都得先仅我来，稍有不依就会告状，有理没理都是我的理。
大哥读书少，小学没毕业，十七岁就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因着家境贫寒，土地贫瘠，家里又需要劳力，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生活的担子过早地分担在大哥的肩膀，他农忙的日子在家帮助父亲侍弄那几亩薄田，日出做，日落息，待到秋收把庄稼都收回家来，冬闲的日子就去城里打工。那时候我小，并不关心大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就盼着过年他回来能带回来许多的糖球，还有过年那几日才能吃上的好吃食，比如鱼，蛋白肉什么的，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至于大哥一个冬天能挣到多少钱我从来不知道，就记得母亲平常素日总是吃些药，都是在药社大夫那里记账，单等秋收卖了粮食还些，再等大哥年底回来还些。那些年，那些项目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但却乎总是没个完，还了今年，来年又欠下了，这样年复一年。我的记忆里，大哥还在农闲（大概就是夏末初秋时节，等待庄稼成熟收割）的时候，赶着驴车贩卖些蔬菜瓜果什么的，去附近的村村落落；也在些小镇组织唱大戏，赶集市的日子里去卖些自家种的煮玉米什么的，我除了落得个吃就是玩，从未理解和体会大哥那时候感受。现在想来，其实，过日子的艰辛大哥也许自小就品尝了，因为他过早承担起那些，所以才有了我完整的童年，以及少年和我丰盈的青春。因为，我的高中生活，几乎完全就是靠大哥打工维持下来的。
因为是老小，又有大哥二哥，所以我小时候只管认真念书就好，也就念得成绩很优秀，顺利考取初中。读初中就得去乡里住校了，开学那天大哥赶着骡子车走了二十五里山路送我到学校去，还顺路给我买了些全新的日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香皂，梳子。我简直比过年还高兴，感觉自己像个城里女孩子般生活了。十几岁年纪的女孩正是敏感期，懵懂的少年，来自不同村落的孩子就有了很多的比较，不知道是爱慕虚荣还是为了掩藏自卑,我从来不说自己的家境，偶尔还把在外打工的大哥作为炫耀，总觉得大哥是在城里，是不同于在家里种地的村民的。甚至还向大哥提过把钱直接寄给我的要求，大哥也确实给我寄过一次，却被我胡乱地花掉了，不过是去买了吃食，但是吃完以后我却第一次后悔起来，（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有了体恤家庭的心，只是思想上还没有战胜自己的虚荣。）我后悔把那些钱就这样无情的花掉吃掉，没有用这钱去买一本我渴望读的课外书，也没有问问家里是不是需要用钱，只是为了在同学面前显摆我也有零花钱，只是显摆过后我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骄傲，反而心里却很不舒服，仿佛做了贼样，那以后我再也没向大哥提这样过分的要求。大哥也从没向家里提起过这回事，仿佛这事不存在般，他还依旧和往年一样农忙在家冬闲外出。
我读高中的时候，家里虽然劳动力增多，可境况却并没有好多少，母亲依旧终日吃药，而两个哥哥都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尤其大哥，他因为分担家挺担子而一再延误自己的婚期。于家里的生活状况，大哥多年以来一直默默不语地做着他该做的，从不抱怨，也从不发脾气，我记得父亲总是爱发脾气的，大哥小的时候多次挨过父亲的打。高中的花费很多，大哥几乎每学期都给我写信寄钱，年底回家还给我买衣服，那时候他常年在外，只有春节回家，家里农忙靠我的假期和二哥帮忙。我已经长大，再没乱花一分钱，我的青春年纪里靠着大哥的供给，过得体面而丰盈，我只是节俭，没有在任何方面觉得自己差，有限的学识让我意识到清贫不是自卑的理由。直到高中毕业，大哥还是单身，这不仅父母着急，我也些许不安起来。我拒绝再读大学，我觉得我也该独立了，不能再依靠大哥，于是我决然而痛心地告别读书生涯而走向社会。为了走出乡村那片贫瘠的土地，我也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初涉社会依然是在大哥的庇护下，他把我带在身边，不让我去干那些流汗的体力活，靠着有限的人脉让我去学手艺，于是我学了服装制作，一年后靠着这门手艺我去服装厂做工，相对劳动强度轻些。即便不读书，大哥还在想着我的未来，把我安顿好似乎是他的责任般，“长兄为父”真真没错，大哥给予我的亲情之暖，让我今天想来仍如父爱般伟大而无言。
大哥是在28岁的时候才终于成家，嫂子是离异的，带了一个两岁的男孩，嫂子是因为受不了前夫的虐待才带孩子跑出来，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自然是诸多不容易，大哥理所当然地伸出援助之手，于是两人也就在日久生情中结合，也算是互相“门当户对”吧，我们都很欣慰，大哥终于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大哥成家后带着嫂子在老家生活了几年，这期间我一直在外面游荡，过着自由而茫然的日子，我不用担心家里的一切，因为有大哥，他把家里都照顾的妥妥当当，那时在我觉得只要有大哥在，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所以我不曾去分担家庭的任何负担。我游荡在城市里，为着能逃离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看天吃饭的日子，不知道归宿在哪里，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虽然是生于穷乡僻壤，但从小有着大哥的呵护我这个村里的丫头并没有吃过多少苦，或许是老天真的眷顾，我终是翻越了那堵“城乡之墙”嫁到城里去了。结婚那天大哥因为远在吉林没有来，他表示深深的歉疚和遗憾，我倒是特别理解他，毕竟还是为了生活嘛。儿子满周岁的时候，大哥来看我。他一定要亲自来看看这个从小在他呵护下的妹妹的生活。大哥来的那几天，陪我带孩子，我们哥俩似乎是多年以来第一次好好在一起唠唠家常，我们讨论老家的那些事，甚至提到我小时候曾经挠破他的手背，我还有意识地去看大哥的手，那双手粗糙而坚硬，手背上骨节处都是厚厚的老茧，在述说中回忆无尽的温暖，大哥只待了三天就走了，因为家里的小侄女刚好才比我儿子大一岁，家里也确实离不开他。送大哥去车站的时候我第一次拉住了大哥的手，抚摸那厚重的茧子，想着离别不禁泪水潸然.大哥憨厚地一笑，说：“怎么快三十岁到学会哭了呢，我大外甥都比你有出息。”然后就抽回他的手朝我一摆，又说道“快回去吧，孩子还在家呢，大哥来看看就放心了，大哥以后再来嘛。”就这样，火车轰隆隆载着大哥远去了。
有了自己的生活，就只顾着经营自己的日子。兄妹三人都远离父母，恍然间父母就老了，他们已经再也不能下地劳作。2012年我独自回老家探望父母，忽然就警觉到父母再不能独自在老家生活了，毕竟年纪大了需要照应，于是我给大哥挂了电话，年末大哥就从吉林赶回老家把父母接走了。父母去了大哥那里我就放心了许多，也放下了些许惦记。两年后我第一次去了吉林，为了探望父母也想看看多年没见的大哥。辗转两天第三日凌晨终于抵达，大哥早早就立在黎明前的暗冷中迎候，我在出租车里远远看见路灯下大哥的身影，竟然有了一丝苍老。在大哥家的几日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亲自下厨，做我爱吃的荞麦面条，包饺子，因我是趁着春节的假期去的，大哥短暂的几天年休日因为我的到来显得忙碌而热闹，那时候大哥刚刚按揭买了一套三居室楼房，因为家里有儿有女又有老人，房子小了住不下。我问大哥房贷要还多少年，大哥说十年。我开玩笑说，“你还能干动十年吗。”大哥依旧憨憨地笑着说：“能呀，再过二十年你大哥还是小伙儿呢。”于是哥俩便开心的大笑起来。小住几日，看着大哥一家其乐融融，嫂子待父母也不错，孙子孙女都也懂事孝顺，而大哥的日子也日渐殷实，我也无比欣慰和踏实，那一次告别大哥一家，告别父母，我的心平静又从容。
如今，大哥快五十岁了，前些日子看到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头发有些花白了，体型有些发胖，俊朗的面容再也找不到，一张刻满岁月印痕的脸，虽然笑着，但看起来还是像个“老头”了，依偎在她身边的侄女俏皮地撅着嘴巴，像极了我的小时候。都说养女像家姑，还真是。大哥老啦，可我一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还能永保青春吗？儿子都高我一头啦。在我的不惑之年看大哥，他的这一生有着太多的辛劳和苦涩，而今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他给予父母一个幸福的晚年，我也祝愿他收获一个幸福的晚年。
亲爱的大哥，你所经历的苦难我都铭记于心，你对我的好，我一生感激不尽。

作

者

简

介

一个来自从农村的放驴丫头，偶尔写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