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忆巫山（三）
邵红峰 /文
巫山大庙四周，巨峰环绕，中间平坝犹如一个小小的盆地。南行30公里可接湖北建始县，北行50多公里可抵巫山县城。这里是一片安祥宁静的天地：天是蓝蓝的天，山是青青的山，水是碧绿清亮的水。
大庙最热闹的地方，是区公所所在地庙宇镇，当地人称庙儿槽的地方。从长梁至庙宇，要沿一条土石公路步行2公里左右。分布在庙宇四周山乡的知青，赶场天都要从四面八方涌向庙宇正街，大家除购买一些日常用品及农用品外，最主要的是想会一会同学。在异地他乡，知青们的同学情结格外浓厚。
庙宇正街不长，一条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可通街头至街尾。石板路两旁全是红黄色的木板房，进房要跨两级广子石石梯。正街两旁分布着供销社、小食店、榨油坊、铁匠铺、小茶馆、医院、区公所……沿街青石梯上，时而睡着几条黑、黄、白、花大狗，它们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一点不都惧怕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那老式的榨油坊，发出很有节奏的哐铛声，黑亮的菜籽油从笨重而大的杂木缝口里汩汨流出，散发出一股股菜籽油特有的清香。
街尾有一家医院，是区卫生所，房屋比较好，是砖木结构，四壁刷得白净。
医院负责人姓刘，他30多岁，大约长我们七八岁，对我们很热情。我们有事爱找他，他也愿意帮助我们。每次上山打柴，回来时我们爱在医院歇脚，他总是茶水相奉热情相待。
在知青返城潮中，陆续有单位到巫山县来招工。我眼睛不太好， 招工回城时，我还请他帮忙，让县医院体检的医生手下留情。他也打电话求助了相识的县医院医生。后来，一切顺利。
在医院对面，就是区公所，房屋是原来川东有名的圣安多尼天主教堂。1896年，法国神父德斯望来到巫山庙宇传教，见此地山青水秀，是川鄂必经古道。故出钱购置土地，历时七年，于1903年建成雄伟、古朴而典雅的圣安多尼天主教堂。
当时，我们进入区公所内，眼前是一个花坪，两旁各种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正对面为白色的教堂，十分壮观。进入教堂内，只见过殿两旁立有大石柱。教堂正上方供有彩色耶稣雕像，四周雕有带翅膀的小天使，人物栩栩如生。教堂高大庄严，堂内安有一排排木椅，十分整齐。正堂挂有一个十字架，使人感觉神圣肃穆。教堂地处巫峡深山腹地，躲过了那场浩劫，保存十分完整。
我多次参观教堂，萌发了写小说的念头。在繁忙的农活中，我抽空在煤油灯下写出了中篇小说《教堂发生的故事》（手抄本），在同学中间争相传阅。
大庙一年四季风景如画，节令分明。大庙山水，酷似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早春二月，初春的大庙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村头村尾，那一棵棵高大挺立的杏树，早已满树含苞欲放。
几夜春风，千花万朵绽放。红花万朵，艳态娇姿，树树花团锦簇，枝枝胭脂乱点。春风化雨，花色粉红，娇艳鲜美。一旬左右，风吹花瓣，如仙女散花一样，地上一片雪片似的花瓣。渐渐地，点点绿芽吐出枝头。
当美艳的杏花在早春中消失无影无踪时，桃花却在坝上坝下、村前寨后悄悄吐出朵朵花蕾。待到桃花盛开的时节，那景致分外娇艳明媚，妙如人间仙境。
你瞧，那一片片盛开的桃花，好似一朵朵红霞覆盖在山腰山巅，装点着大庙山乡的村村寨寨。山乡姑娘们背着竹背篓，穿过如画的桃树林，扔下了一串串银铃般的山歌声。
初夏，大庙景致分明，山花烂漫，繁花争艳。
农家院坝四周的石榴花丛，挂满万盏小灯笼。农家在房屋台阶两旁种植了一大片芍药花。此时，陆续开放，有深红色、黄色、白色……十分艳丽。花朵硕大，花瓣重叠似牡丹。花茎是绿色，空心，根块似红苕一样，故乡民称之为“苕儿花”。芍药是乡民爱种的花，一是花大好看，二是芍药根是名贵中药材。
大庙四周山坡上，生长着马桑灌木丛，酷似桑树，叶片尖小，花朵美丽，果实如桑泡，有毒，也是中药材。我们生产队后山，也有一片马桑树，长在很陡的红石谷子山上。夏季一到，山坡上马桑花盛开，好似一盏盏红红的小灯台，十分艳丽，故民间称之为“马桑树儿搭灯台”。
一夜夏雨风驰电掣地袭卷大庙。山乡小溪发水了，雨水从四周山壑深沟欢腾而下，汇集小溪之中，小溪如顽童一般追逐浪花，奔流远方。雨过天晴，小溪苗条了，恢复了原来少女般的宁静。溪水清澈见底，毫发可鉴。在溪里美丽的鹅卵石中，一条条三四寸长、略带粉色的小鱼儿，自由穿游。
牧童聚集小溪堤坝上，让牛羊自由自在地啃吃坝下茂密的青草。他们却爬在石板上下起山乡流行的“六子棋”。有顽皮的蛮童手持卵石，瞄准一条大点的桃花子鱼，有力掷去。一阵水花之后，一条四寸长的小鱼浮出水面。蛮童捕鱼可算“百发百中”，他们顾不了一身水湿，忙着用水草将一条条小鱼穿起来，回家后又将是一餐美食。
傍晚，夜幕降临山乡，从农家院坝传出女主人呼儿唤女的悠扬声，在山野间久久回响。
金色的秋天，是大庙收获的季节。平坝大片水田里的稻谷熟了，一片金黄，展现出大庙“粮仓”的丰姿。打谷声四处回响，大庙唱响了“丰收歌”。
山坡上的枣子熟了，乡民拿起长竹竿打枣子，半边红的枣子落下了一地，田野一片果香。农历九月，高大的柿树上挂满了金灿灿的柿子，引来一群群馋嘴的雀鸟。
大庙的冬天，白雪覆盖着四周群山，犹如起伏的玉龙脊梁。高山白了，房顶白了，树梢也白了，一片雪白的世界，没有一点凡间尘埃。
农活少了，山乡男女老少，家家户户围坐家中火塘，点燃干树蔸，青烟袅袅。老人们叭着呛人的叶子烟，谈古论今。
1986年，从大庙龙骨坡传来震惊世界的消息，就在我们曾经去过的庙宇龙洞附近，发掘出204万年前的“巫山猿人”化石，这足以证明远古人类早已在大庙山乡繁衍生息。
如今，我已告别大庙半个世纪之久，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仍是那么熟悉，曾在梦中多次目睹过她的芳容。
大庙，真是一个好地方，让人永远难忘。
主编/ 刘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