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投稿‖拼图@寻墨

拼图

我是一块拼图。

我是属于完整的一千块拼图中的其中一块。

我被遗落在了床底的黑暗角落里，无人发现，更无人找寻，灰尘覆满了我的全身，差点要看不清我本来的面貌。

不过我也并不着急被发现，我知道，只有单一的一块拼图是毫无用处的，一旦被发现，我只会按部就班地走到我的最终归宿——垃圾桶。

我被落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到几乎模糊了记忆。不过，我还仍旧记得我和其它999块同伴一起呆在商店的橱窗里的时光，我们一起组成了一幅画。那是深秋时节，密林小径中，枫叶染黄了整幅画面，在其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就这么孤独地站在那里，抬头仰望满天飞舞的落叶。我想，如果我是人，就应是那样的了。

我的同伴们大多活泼外向，常常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开始嘻嘻哈哈起来，而我一向沉默内敛，除了与我上下左右的四个同伴彼此熟识之外，其余一概没有说过话。所以，在一片似乎永不停息的喧闹声中，我总喜欢默默观察橱窗外的事物，街对面面包店传来的香味，熙熙攘攘的人群，雨后灰朦却带有光亮的天空，行道树上的红纸灯笼，这些都让我满心欢喜，慨叹世间的美好。

可是，我害怕交谈，不喜欢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更不喜欢噪杂。我时常感谢我被赋予了拼图的身份，可以固定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他们说，我怕是有了社交恐惧症。我想，或许的确是这样。

但我不在乎，这不是嘴上的逞能，是这时候确确实实的真心话，我一直不能理解交际的乐趣，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好吗？为何要把在世间的生命浪费于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之中，又或是淹没于那些违背自己内心而拼命附和他人的口水之中？

我不想，也不愿。所以就在这么一片嬉闹的噪杂声中保持沉默。有时我都觉得，我甚至可以不需要同伴。没错，我一贯就是这么特立独行。偶尔，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能听到他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大意都是在说我孤独，所用的语气语调各式各样，我也能听出他们心里不同的真实想法。他们不了解我，他们不懂得安静的独处是我最大的快乐，更是我的能量源泉，而我也不奢望他们能懂。所以每到这时，我只会捂紧耳朵，翻个身，继续投入睡梦的怀抱。

我很满意这样的生活，真的，如果周围的环境要是再能安静点的话，就别无所求了。可惜，任何一个不是童话故事的故事都不可能安安稳稳地来到happyending。

这样自以为安逸的日子终究还是有一天到了结尾。那天一个女生拉着另一个男生的手吵着要把我和其它999块拼图带回家。男生宠溺地摸了摸女生的头，然后掏出钱包把我和我的同伴们一起作为礼物买了下来送给了女生。在听到周围同伴的惊呼声中，我在心里默默与橱窗外的景物道了个别。

女生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把我们拆开打散，我不由自主地和围绕在我上下左右的同伴们害怕地紧紧拥在了一起，却仍然阻挡不了彼此的分离。我被投入到了陌生的漩涡里，周围布满了不熟识的拼图，它们在大声地抗议，尖叫，令我有些振聋发聩。可惜那个女生听不到。是了，人类无法感知世间众多事物的感受，却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在那里洋洋自得，不免真是有些可笑。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不得不扭转将思想到眼前这个局面来。

周围都是被拆分成一块一块的拼图，它们互相相拥紧靠，诉说着不满。而我则完全找不着在我上下左右的同伴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很强烈，绝望的孤独。

没有其它的拼图想理我，靠近我，他们忙着去找自己熟悉的同伴，视若我如空气一般。我想上前去搭话，可是嘴好像跟封上了水泥一样，怎么张也张不开。无奈下，我只好保持着沉默，发现我好像把自己也当成了空气。明明是同一幅画的拼图，我却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祈愿那个女生能将我们拼回原本的位置，让我摆脱这个环境，或者说，摆脱内心的惶恐。可惜事与愿违，那个女生摆弄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拼好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然后就烦躁地不拼了，将我们随意地装进了一个装曲奇饼干的旧罐子里。

罐子里残留着饼干的香气，很好闻。它让我想起街对面面包店时常传来的香味，经常使我心神愉悦。可惜今天却一点也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焦灼不安。我被挤在罐子的角落里，第一次感觉到孤独无依。第一次渴望陪伴，渴望安全感。以前，我有在我上下左右的四个同伴相伴，丝毫没有独处的不安。可是当我处于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话语，恐惧一下袭满了我的内心，扼住了我的喉咙，令我无法呼吸。我想尖叫，但仿佛嘴巴被堵住，怎么也发不了声。此时此刻，我竟分外想念我的那四个同伴们。为了摆脱内心的感受，我闭上眼开始回忆那些橱窗外的事物，那些让我感受的世间的愉悦和美好的事物。

人类说，社交恐惧症患者往往更能感受到温暖的存在。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现在确确实实是一块患上了社交恐惧症的拼图。我现在才意识到平日里同伴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温暖与安全感。

我不得不承认同伴们平日里劝我多交朋友，多交流的话有些道理。我也开始后悔之前没有与他们多聊聊天，只是终日以冷漠的表情和不多的话语回应他们。我迫不及待的期望那个女生早日拼好拼图，让我能重新与他们相聚。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女生却始终没有再打开过这个旧的曲奇罐子。大概是身处密闭的黑暗中，我对周遭的声音异常敏感。我时常能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哭泣声，有时还伴着一点桌椅推搡的声音。听得心惊胆颤。

后来的某一天里，突然地，我又重见了光亮。一开始，我以为那个女生终于记起了这副未拼完的拼图，而后那一瞬，我才反应过来这个罐子被砸在了地上，紧接着我就被甩飞到了床底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再然后就是一记响亮的关门声。这一番激烈的声响过后，世界好像陷入了低低地抽泣声中。

我能感受到女生的悲伤，或者说，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悲伤。无法言说，却像利剑一般刺透心脏，然后在喷涌而出的血液中死去。心死的感觉莫过于此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抽泣声停止了。仿佛世界陷入一片寂静。女生慢慢地把散落在地上的拼图捡了起来。我在床底的角落里拼命地叫喊，生怕被落单，却忘却了人类是听不到拼图的叫喊声，其它的拼图却是真的忽略了我，只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等着被捡走。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个女生果不其然地没有发现我，而我就这么被遗落在了床底的黑暗角落里，直到今天。

那一次的争吵过后，女生很快就搬离了这里。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出租屋。在床底的这段时光里，我经历了住屋人一次又一次的更换，也逐渐习惯了周围环境的不断变化。

今天周遭的声音有些躁动。我知道，是新的住屋人要搬进来了。听说话的声音和口气，来人是一对母女。母亲让女儿把地扫一扫，自己去整理带来的衣物。我听着扫把一下一下摩擦着地面的声音，感觉似乎这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唰”的一下，我被扫把带出了床底。看见了许久未见到的明媚阳光，我不禁长呼一口气。转身却瞟见女孩认真地盯着我。

“这是一块拼图。”女孩帮我掸去身上的灰自言自语道。

好了，要结束了。我该被送去垃圾桶了。我打算深吸一口气平静微笑地面对着这个已知的结局。

但是女孩的举动却出乎我意料，她只是随手把我放进了她的拼图玩具盒里，又转身开始投入到打扫工作中。

我愕然，周围的拼图却兴奋地叽叽喳喳，对我指指点点起来。

有几个位大胆的过来对我问好，我想起之前的遭遇也向他们露出友好的微笑。

他们问了问我之前的经历，除了感慨唏嘘一番外，就继续专注于他们之前的话题。果然大家还是喜欢把目光聚焦于自身。我还是不太敢说话，没办法，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会这样。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点头微笑以示附和。

而后的日子里，我点头附和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想融入他们，我必须融入他们。我强迫自己参与他们的谈话，哪怕话题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每当我忍耐不住之时，我都会提醒自己想想落单的感觉，然后继续选择微笑聆听。

然而我附和的东西远不止此。为了以示亲近，我狠了狠心将自己凸出来的部分折断，我清楚这样做地代价，这样很疼，我一边慢慢地撕去这一部分，一边疼的直冒冷汗。甚至在全部撕完之后，伤口仍久久不能愈合，疼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但是这样做就可以和其他拼图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以示我们的友谊。首先是一处，再然后是第二处，最终我将身上仅有三处凸起的部分折断，我的四周都变得平整，可是我却遍体鳞伤，这样我无论哪个方向都能和其他拼图贴合了，其他拼图当然都很是感动，他们纷纷上前来于我交好，一下子，我拥有了这么多个好友。可是，我却已经不是一块拼图了，哪有拼图是四面都是平整的呢？

那个小女孩显然也怀有同样的想法，当她再一次打开盒子时，发现我三处凸起来的部分都被折断，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正方形时，她失望地把我扔进了垃圾桶。

没想到，我最终，竟是因为这样而达成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在垃圾焚烧场里，我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下一轮的焚烧就轮到自己了。我能感受到炙热的空气划过脸庞，泛起心底的一丝涟漪。为什么世界不能对患有社交恐惧症的我友善一点？嘴上说着外向内向各有优点，可世界却明明善待于外向而好交际的。独处让我在陌生环境里无以为靠，惶恐度日。迎合他们把我弄得遍体鳞伤，心情疲惫。我究竟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我被丢在了焚烧炉里，燃起来的花火跟那行道树上的红纸灯笼一样耀眼。

“它们真好看啊！”

我微笑地闭上了眼。

作者：寻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