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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一定要等我
我与他相差了整整一个花甲。
小时候印象中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发脾气时,不仅让我害怕,让一家老小除姥姥以外的人都不寒而栗。他就是我的姥爷。
由于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差,爸爸在外务工,妈妈早起贪黑的干活还要照顾我和比我大五岁却体弱多病的姐姐,就把我送到了姥姥的村子上小学,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其实是很排斥的。我性格从小就是很腼腆心眼又小的,每次舅妈她们逗我时说不上三句话我就会哭。什么吃的用的哪怕我想吃想要都不敢开口说。
姥姥家离学校特别近,走路不到十分钟的距离。虽然姥姥是个瘦瘦小小走路腿还拐的老人,但是做事很是利落,一大家子的天三顿饭,针线手工她全包了,唯独爱好麻将。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姥爷外出打工的日子,因为每天放学回来,吃完饭,姥姥就会出去打牌,我就可以拿着妈妈提前给我的零花钱买5毛的大白兔奶糖或者辣条,看着电视享受着。我怕姥姥看见糖纸于是塞到了柜子下面,当然过年扫房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姥爷总是出去上班,一个月回来几次,或者不回来。虽然精神抖擞却是年纪很大了,我隐隐约约知道姥爷是个给工地画图纸的,现在知道这个职业叫建造师。因为印象中的姥姥家比我们家条件好太多,所以知道姥爷挣钱不少。
初中的时候我离开了姥姥家,家里情况也好转了点儿,我慢慢发觉之前那么迫切想回自己的家,可是回来了以后却总惦记着他们。每周六日不出意外就会去看他们如果没有去的话姥姥一定会打电话来问。在我们都感觉到彼此越来越亲近的时候,姥姥身体开始不好,最终查出了肝腹水,并且有癌细胞。那两年姥姥住了好多次医院,我也看见了妈妈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姥爷虽然看似坦然淡定却把发抖的双手背在了腰后。
姥姥伺候了这一家人一辈子,伺候了姥爷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姥爷从来不会做饭,却担心我们照顾不好姥姥,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决定不去上班了。开始学习所有的事情,那年姥爷76岁。一日三餐,洗洗涮涮以及姥姥一天吃7.8次的药,饭前饭后都记得特别清楚。我们都看在眼里,姥姥对姥爷哭着说:老头子,我一千八百个对不起你啊。就这样医生本来说撑不过半年的姥姥,却过完了两年。
那年我上初二,姥姥走了,姥爷亲自料理后事,一家人哭的昏天暗地,唯独他精神格外的好,张罗着所有事宜。我躲在小时候和姥姥姥爷睡过的卧室里,看着那张床只剩下了一个枕头,难过的不行,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姥爷进来没有安慰我,一个劲儿的给我扯话题,我知道他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在灵堂里姥爷挂上了他颤颤巍巍写了好几遍才勉强可以的挽联:患难谁与共,风雨憶同舟。
他们相差八岁,在那个媒妁之言的年代,何谈爱情?可是这两句话不就是最好的告白和承诺吗?
姥姥去火化那天,在火葬场里,这几天从来没掉一滴眼泪的姥爷扒着门缝,一边看一边掉眼泪。一个78岁的老人啊,刚强了一辈子,那一刻的柔弱让我不禁心疼和无可奈何,我只想快快长大,我要保护他。
没了姥姥,姥爷一个人生活,每天把屋里各种家具倒腾位置,把床、电视、柜子几乎每天换一个地方。那段时间我们都觉得姥爷受刺激了,十分担心。
由于姥姥的离开,他脾气更加暴躁。如果说之前是威严的让人害怕,现在更是倔的任性,逮谁吼谁,舅舅们尽量不和他产生摩擦,去他房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他在我眼里,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说话都会让我害怕的老头儿了,他变得脆弱极了,我也尽可能的陪他,看得出来,他也很疼我。
慢慢的交谈中,我了解了姥爷这个出生于三十年代的人,我惊讶于之前的时代竟如此封建,也感叹于如今时代的进步,更钦佩于姥爷那丰富却充满坎坷的一生。
他的爷爷是个名义上的地主,而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已经落魄至极,勉强算上中农。正逢打击地主富农的阶段,他的一家受到了牵连。姥爷淘气,却偏爱读书,一直嚷着去上学,他的母亲拗不过说:你去地里找一个棱子(一种农作物,而我没看见过,现在应该不生产了),如果有你高了,我就让你去上学。姥爷跑了一天,找遍了村里所有种着棱子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一棵,兴冲冲的拔回家交给他的母亲看,他如愿的上了学。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四年级就去教一二三年级的学生写毛笔字。那时候小学一共五年,他四年级的时候就要上初中,由于家庭问题,村里不让他考试,他开始东跑西颠的求情,终于学校的老师实在看他喜欢学习,就为他争得了一次机会,参加考试,如果考上就去,考不上就算了。在十人挑一人的机率中,姥爷上了初中。初中在市里,一个月回来一次,全部靠走路,从早上走到下午,第二天再走回去。
在上高中的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中农阶级变成了富农阶级。他的父亲被抓进了监狱,出狱后,穿着狱服来学校找他。学校的老师说对姥爷说,你确定出去吗,你父亲穿着狱服,这样会对你有影响的。姥爷说,他是我父亲,不管穿着什么都是我父亲,我没什么不敢承认,也没什么瞒着的。从那时候起,姥爷便自己改了名字,叫光磊。他说他希望可以像他的名字一样光明磊落。
高考,姥爷爱好文学,一口气报了九个北京大学,一个内蒙古大学。当时的高考没有分数,体检合格了,成绩合格了,政审没合格,就这样被改写了一生。
然后就去内蒙当过知青,去太原钢厂干过苦力,被打击地主阶级的人大冬天拉去挖过河道,被抓起来批斗不能回家。姥爷说中国这些地方,没去过的剩不下十个了。但是不是游历,而是受尽了时代的苦楚。
再后来随着时代改革,也因为渐渐有了妈妈和舅舅们,姥爷去初中教书,因为人口太多,维持不了生计,又另寻出路。以至后来自学考到了建造师证书,才算多少改善了家庭贫困。尽管以后的岁月中也并不好过,姥姥得了两次罕见的病,格林巴利综合征,当时在中国并不多见,外国记者带着翻译还过来采访。所以那个骑着老式大杠车子带着三个孩子下地干活的姥姥留下了腿脚不便的后遗症。孩子太小,最大的妈妈15岁,姥爷一个人全部挺了过来,咬着牙给姥姥治病,借了32家的钱。
好在艰苦的岁月都过去了,舅舅和妈妈都已经成家。姥姥苦了一辈子,没有享过福气,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孩子们都被她一手带大。所以我更加深刻理解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也更害怕时间的到来。
时过境迁,我也成为了一个大二的学生,每当我遇到低谷时,我总会想起姥爷,每当我站在人生迷茫的路口时,我总会给姥爷打个电话,莫名心安。每当我和妈妈意见产生冲突的时候,他总能给我一些准确的方向。他比我大了整整60岁,但是他不老,思想不老,比舅舅后和妈妈都豁达开放。他总能在关键的时刻,给我力量,让我每一步都走的踏踏实实。
我只想说,我那今年已经82岁的姥爷啊,您最疼爱的外孙女已经再努力长大,恳请您身体一定要健康。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