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凿空》是一个村庄的宿命
驴叫的时候,狗吠鸡鸣,羊咩牛哞,汽车拖拉机轰鸣……所有会出声的都给驴叫帮腔。驴鸣直冲青天,在高空炸开,天空变成驴鸣的天空。其它声音攀援而上,驴鸣把大地上所有声音连根提起,那些埋在尘土下的声音,沉入坟墓的声音,压在舌根快要烂掉的声音,更深处石油钻头绞疼大地心脏的声音,全部地被驴鸣叫醒,朝上升腾。
——--刘亮程《凿空》
充斥在耳边的驴叫声掩盖了地面上的其他声音。
这是一个叫阿不旦的村庄。
这里的人和千千万万个村庄里的人一样,家家户户都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们被社会的发展裹挟着,在一些啼笑皆非的变革中无可奈何,无所适从。
地上的喧闹荒诞和地下的安静冷寂形成鲜明对比。村庄在慢慢凿空,坎土曼倔强的梦,也被现代工具凿空。有些时候,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或者迟早要面对的未来,凿空,或许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凿空》是刘亮程的一部小说。他笔下的阿不旦村和所有的中国村庄一样。村子里有一个投机取巧暂时脱离贫穷的人、有一个老实木讷孤独终老的人、有一个漂泊到此、远离家乡的异乡人、有一家靠手艺吃饭的匠人、有一个为自己和村民奔波的小小干部……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与性格和时代相关。
阿不旦的村民日复一日地在村庄生活,谁也没有发现村庄下面却有两拨人,正在挖掘足以把村庄凿空的洞。一个洞是村子里唯一会说汉话的张旺才独来独往在挖,一个洞是村里靠投机早早富起来的玉素甫带人挖。张旺才凿洞是为了摆脱孤独,玉素甫凿洞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他们的想法各不相同,两条地洞却在地下遥相呼应。一切都秘密进行,却逃脱不了真相迟早大白于天下的宿命。
村庄被改造,也是古老落后与现代化的一个必然过程。只是改造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愚蠢虚假,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毁灭和牺牲。历史在前进的过程中,并不是所走的每一步都值得推崇。作家笔下没有苛责批判,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只是把自己想象成一阵风,游走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他只是默默地陈述那些似有却无的荒谬,那些若隐若现的美好和丑陋。
阅读《凿空》的过程,呼吸会有间断性异常。心会跟随地洞的深入变得紧张和恐惧。当然,也会有渴望凿空后打碎和重建的期待。刘亮程的文字总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他慢条斯理地欲说还休,让你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印象中有一章是描写各种动物心中对拖拉机的印象。狗和拖拉机,羊和拖拉机,驴和拖拉机。这是很惊喜的一段文字:
“小四轮是个脏东西”、“小四轮是个破烂货”、这是驴见到拖拉机以后心里想的。
羊对拖拉机并不反感。“羊的眼里除了嘴下的草,就是天边的云。羊的命运就像一片云。”“羊离开时,会回头看自己生活了里面的家院,像一朵云一样飘远”。
狗对拖拉机充满好奇。狗会在有月亮的夜里用叫声跟拖拉机打招呼。人对拖拉机最初的感觉是遥远。一个村里,最初也不过有两个人会开拖拉机。那是一种不用费力的炫耀,人多时候,拖拉机一停,就会惹人围观……
这样的故事不只发生在阿不旦村。几乎所有的村庄都有这样的故事。
《一个人的村庄》和《虚土》是刘亮程用一个孩子的心灵做梦。在那里,他用诗歌一样的语言塑造了一个承载回忆和憧憬的村庄。不同的是,《凿空》却是从梦境走进现实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新旧观念的冲突,有变革和守旧的矛盾。当然,变革中的荒诞和无奈也在看似平淡的描述中历历在目。不可否认有一点是相同的,也是相通的。那就是从头至尾的孤独感。
地下挖洞人的孤独、地上为生计奔忙人的孤独、耳聋者在声音的回忆里孤独、年迈的阿訇在孤独中死去、投机者的逃逸之路肯定也是孤独的……也许,孤独是所有人的宿命,每个人从生到死都无法摆脱,也不需要摆脱。
了解了刘亮程的大部分作品。孤独感是这些作品中都能体会到的感觉。这是作家本身生命中的苦难被他打磨成看待世界的冷静和孤独。我能感受到作家无时无刻不在体会孤独带来的美好感受。孤独是一种状态,是一种很奢侈的享受。而孤独感本身就是唯美的。那里有独钓寒江雪的寂静超然,也有对影成三人的旷达洒脱。
有时候,理解了孤独,用心享受孤独是一种远离喧嚣的幸福。
刘亮程的文字一如既往的清新干净。在他的作品里,从来没有长篇引用和难解理论。读他的作品,仿佛与老友对饮。不需要过多寒暄,只要坐下来。相互一笑,举杯就是明月清风。
喜欢这种美好的阅读体验。
感谢你的陪伴。读到这里了,麻烦点右下角的”在看“哈。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