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迅夫/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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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夫
“下星期回家时给你爸捎两瓶好酒来！”离家时母亲指指父亲，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地再三叮嘱。
“家里不是有么？”我虽然谈不上多么孝顺，但节假日、星期天看望父母是我的必修课。虽不说大包小包，但营养品、补品那次落不了。而且几乎次次给父亲捎两瓶“好酒”，储藏室里不下于十几箱，不是夸口，随便提一瓶，都不少于百儿八十块。
我莞尔一笑，“还买啥酒？茅台还有一瓶嘞！”
“也不知道你爸这两天中了那家子邪，一天到晚嘟囔着要喝家乡酒，嘟囔得我头疼”母亲撇撇嘴，两手一摊，“随便买两瓶就中！”
父亲并不嗜酒，只是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招待来客时，抿上两口，最多不过三两酒。近几年也许是儿女都已成家立业自感担子轻松的缘故，休闲时分，偶尔绕几个好友夹上瓶酒，小酒馆一座，，搓上一顿，但绝不显醉态，只不过是话头稠些。在我的记忆里寻不到父亲醉酒的影子。
我突然想起上个星期天中午吃饭时父亲异常的举动，他自己斟了半两酒，头一抬，脖子一伸，“咕嘟”一声，酒杯底朝天。老天爷，这可是老和尚娶媳妇头一回！坐在身旁的母亲狠狠地挖了父亲两眼。父亲不见了先前的微笑，默默站起，丢下句吃饱了，就回到里屋。我以为父亲在生母亲的气，便没有多问。
不可能！当时母亲不容置疑，他们老两口一年多没红过脸。
小子，今天是几？母亲突然盯着我问，旋即，又自言自语，莫非是……
我拍了两下头皮，今天是十二月二日，原来如此。我和母亲异口同声。
父亲当过兵，云南老山前线猫耳洞里留下了他的足迹。小时候常常坐在父亲跟前听他讲故事，每每此时，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得眉飞色舞。听得我如临其境，感动得我泪流满面，至今历历在目。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们出击拔点M高地前夕的壮行酒。临近末尾，他定会吼它几嗓子。
出征酒，男儿的酒，男儿征前饮一口！
出征酒，生死的酒，生生死死这一口！
……
团长来了，政委来了，团首长们似乎一个不落，站在突击队前。56名血气方刚的青年汉子，手握钢枪，腰别手榴弹、止血带，清一色的迷彩服，似56棵挺拔傲立的青松，目光投向身材魁梧穿着同样迷彩服的团长，等待团长催人奋发、斗志昂扬、鼓舞士气的讲话。
突击队员们有些失落，团长只讲了普通老百姓平时常用的掏心窝的三句话，弟兄们，目前敌人占领的M高地已对我团正面防御态势构成威胁，像是楔入我防御阵地的一颗钉子，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杀敌立功活着回来，我在团部等着你们，共同举杯庆功酒。今天，我和政委一同给大家敬杯壮行酒！
好家伙，还是茅台酒嘞！
果不其然，警卫排的战友们刚把酒瓶盖打开，一股酱香酒味钻进鼻孔，突击队员们“唰”地一声，56只头颅摆向右前方，整齐划一。父亲后来告诉我，他的馋虫已爬到了喉咙眼。
副连长担任突击队长，他是军事院校毕业的高材生，别看他个子不高像个娃娃兵，其实他军事技术、体能全团数第一。他更像个文艺兵，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说起话来，像只百灵鸟。他走出队列，站在队列正前方，弟兄们，我们有没有信心拔下这颗钉子？！
“有，请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56名铁骨铮铮的队员，铿锵有力，气冲云霄，响彻在阵地上空。
“韩处长，为弟兄们敬酒！”
酒杯是团长带来的，全是刚解封的。
“弟兄们，酒杯举起来，生死搏杀莫留手，凯旋庆功酒！”空气凝固了半分钟后，团长唱起敬酒令，“一，二，三，干杯！”
“一，二，三，干杯！”突击队员与团首长们不约而同，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啪啪啪，酒杯落在脚下，粉身碎骨，团长虽没讲明，但大伙儿心知肚明，这杯酒代表着什么。或许借着酒劲，或许发自肺腑，或许二者兼有，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热血沸腾：
出征酒，托付的酒，兄弟我家看白头！
出征酒，父母的酒，双亲高堂莫泪流！
出征酒，敌人的酒，生死搏杀莫留手！
……
战斗异常激烈，守敌负隅顽抗，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将生死置之度外，英勇顽强，副连长冲锋陷阵壮烈牺牲。五班长两腿被敌人炸断……三个小时后，突击队员们消灭了所有守敌，胜利完成了出击拔点任务。庆祝胜利之时，父亲说，突击队员们没有丝毫的欢愉，他们难以忘怀那些朝夕相处长眠于M高地的二十名战友。
“最好买一箱老泥池！”父亲终于发话了，这是我第一听到父亲点名要酒，“后天江苏、安徽两省战友来，他们一再安排要喝当地酱香型高度酒。”
“您喝过吗？”
“前几天下雨时和村支书一起喝过，”父亲说着说着竖起大拇指，“他说是镇上奖励的，这酒够味，地地道道的纯粮酒！”
“好的，包你满意！”
“酒喝到口里滑到肚里，回味悠长，芳香里飘散着甘甜，不知不觉中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老泥池赛茅台！”我正要起动车，父亲凑到车窗前，“关键是俺喝了它，眼一闭，牺牲的战友们争先恐后地给俺打招呼。真他娘的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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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唐彦岭，山东巨野人，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巨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瓜熟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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