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研究丨论欧阳询书法风格的独创性
作者：翟坤
摘要
“初唐四家”首开大唐三百年浑然多采之书风， 而欧阳询及其书法又独步于“四家”之首。继承魏晋六朝书法神韵温丽的书风， 吸收北朝刚劲朴茂的特点， 自成一家， 体现出骨韵兼容、重法尚意、质朴妍美的美学风格， 展示了书家的自我生命意识， 在历史的纵向和横向上都作了有益探索， 其书风深深影响着中晚唐的书家， 对唐朝书法艺术不断走向成熟， 达到高峰起到了推动作用。
关键词
欧阳询、韵骨、法意、质朴妍美
正文
欧阳询是初唐书法史上具有独特书风的一代大家， 然而， 艺术家的审美追求往往深受其时代影响。欧阳询历经三朝， 这些人生经历与他美学思想的形成息息相关。初唐时期， 艺术表现出盛大宏阔之美， 儒释道多种思想杂融并存， 各种艺术形式盛极一时。单就书法而言， “书家之盛， 不减于晋。”书法艺术进入新的繁盛阶段。
然而， 唐太宗却“独善王羲之书， 虞世南最为亲近， 始今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 王羲之隽秀阴柔的书风被世人推崇， “似有更多理由把传世兰亭作为初唐美学风貌的造型代表， 正如把刘 (希夷) 张 (若虚) 作为初唐诗的代表一样”。欧阳询却独从六朝遗法中蝉脱出来， 尽管他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为初唐四大书家， 却独树一帜， 在书论和书法创作中既重继承， 更重创新， 表现出更多的独创性， 最终形成了“骨韵兼融、重法尚意、质朴妍美”的独特风格。清人郭尚先在《芳坚官题跋》中， 赞叹其“独能以新意开辟门径， 所以为大家”。
一、以南取韵， 以北为骨， 骨韵兼融。
与虞世南相比， 欧阳询的书风多了一些淬砺。虞世南“书法亲承释智永的传授， 笔致圆润遒逸， 潇散洒落， 尚有六朝人余韵。”作为二王书系的嫡传， 他笔致秀丽飘逸， 结体婉丽和谐， 气韵流动， 外柔内刚， 章法风姿绰约， 从其代表作《孔子庙堂碑》等书作中可以看出他深得大王之精髓。
四家中的褚遂良、薛稷也都是王氏书风的忠实继承者。然而， 欧阳询却在继承的同时自辟蹊径， 南唐后主李煜“欧阳询得右军之力而失其温秀”的评判， 正好揭示了欧阳询与王系嫡传书家的不同。阮元《南北书派论》谓：“'南派乃江左风流， 疏放妍妙， 长于启牍， 减笔至不可识’;而'北派则是中原古法， 拘谨拙陋， 长于碑榜’”。
欧阳询的书风正是南派之“风流典雅”与北派之“淬砺朴素”的完美结合。如果说虞、褚等是南方神韵温丽书风的代表， 欧阳询则更多从南取韵， 以北朝规矩严整为骨。他的书作《九成宫》用笔结构严谨峭劲， 气韵秀逸凌厉。即使是《草书千字文》也通篇庄严、厚重， 结体精妙， 严劲缜密。《唐书》本传中谓“询初效王羲之， 后险劲过之， 因自名其体。尺度所传， 人以为法”, 比起虞世南的迤逦绵延、典雅飘逸， 欧阳询在继承大王温厚、妩媚的书风基础上， 增添了北朝刚劲淬砺的元素， 体现了南北派书风中骨与韵的完美结合。
二、“法”与“意”的完美契合。
欧阳询书学思想核心是“法”与“意”的兼容并生， 他的书作充分体现“法”中有“意”, “意”中取“法”的特点。初唐四家中的其他三家更多地表现对“意”的追求。他与他们的最大区别是追求书学气质中的“法骨”, 将书法艺术的意象美融入规范严谨的法度中。书法的笔墨线条中蕴含着书家的性情， “即除书写的文字之外， 书写的线条本身就是有意蕴的、抒情的。”由此可见， 书法中的“意”依附于“法”又高于“法”。
欧阳询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 认为“法”与“意”是两个互生的概念， 把中和之美作为书法最为根本的审美趣味， 将中和之美中“和谐、刚柔并济、阴阳调和”的美学特征融入到书作中。追求既要体现“意”所包涵的中和之美， 也要体现“法”中所包涵的中和之美。
在书风上， 他取北朝的古朴端庄， 南朝的疏放妍妙， 兼容南北， 以北为骨， 以南取韵， 在法度严谨的结体中融入婉丽飘逸的意蕴；在技法上， 讲究用墨浓淡适中， 书论《八诀》中谓：“墨淡则伤神采， 绝浓必滞锋毫”;用笔“肥则为钝， 瘦则露骨”;结构须“相称”、“映带”、“朝揖”、“救应”, 处处讲求均衡和谐之美。欧阳询运用中和为美的审美观对字体进行造型分析， 以中和之美规范书法的结体， 用严格的艺术形式展示艺术情趣， 做到了形式化法则与形式化意蕴的完美统一和“法”与“意”的完美契合。
三、质朴妍美的审美追求。
孙过庭在《书谱》中谓书风“古质而今妍”。质与妍作为各具审美价值的两种艺术风格， 深深扎根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思想文化背景之中。初唐时期由于南北的地域差异， 北方在尚“武”精神影响下体现出古朴淳厚、刚劲雄壮的中原之风， 即所谓的“质”;南方则在魏晋六朝的遗风中体现出潇洒飘逸、婉丽秀美的江南之风， 即所谓的“妍”。
从质与妍的风格来看， 虞、褚、薛三家都在自己的书风中表现出“意”的韵味， 更加隽丽飘逸， 在对“质”的探索上， 欧阳询的书风则体现得更为明显。他在继承前人“妍”的基础上， 更多地继承了北派刚劲质朴、规矩严谨的风尚， 并对“质”进行了有益尝试和总结， 形成了质妍兼容的书学风格。
欧阳询书风的质朴妍美与书学思想的法意兼融密切相关， 都体现着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 法与意的融合实现了从北派之“质”到南派之“妍”的变通。质妍兼容成为欧阳询自觉的审美追求， 也是对前代书风的超越。在他之后的颜真卿在遵循欧阳询对“法”的规范的同时， 将“意”提升到极高的境界， 并确立了新的书法审美标准。
欧阳询的“法意兼容、质朴妍美”在颜真卿的书作中得到了完美体现， 在风骨之气上对颜真卿的影响， 可以视为唐楷成为典范的第一步。晚唐柳公权的书风也更多地接受欧阳询书法刚劲俊挺、骨力遒劲的风格神韵， 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兼容舒和的风韵， 最终确立唐楷形式上的法度。
但与欧阳询相比， 柳公权更关注“法”, 书风更为内敛， 相对缺少对“意”的追求。欧阳询“骨韵兼融、重法尚意、质朴妍美”的美学风格深深影响着中晚唐的书家， 对唐朝书法艺术走向成熟达到高峰起到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