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张学伟：灰色扣子（小说）
灰色扣子（小说）
文/张学伟
一进腊月，商场的顾客骤然多了起来。这天，我巡查回到保安值班室，同乡班长老周就凑到我跟前说：“喜子，今年春节咱俩值班，每天发三倍工资！”
“真的，老总怎么开恩啦？”
“这是政府的规定，他敢不执行吗？”老周得意地说：“刚得到这个信儿，我就跟队长打招呼了。”
“那，咱过年不回家了？俺娘岁数大了，还盼着俺回去呢……”我有些迟疑。
“你傻呀！”班长掰着指头给我算起账来：“你才来半年，每月工资不到两千，除去吃喝买东西，剩的那点钱回家，够打发什么呀？要是在这里加班的话，最少能多挣半月工资！再说咱们这是个批发零售商场，春节期间不开门营业，咱俩值班一点也累不着。一来躲过回家给晚辈孩子发红包、二来还不用排长队买火车票……多肥的差事呀！”说到这儿，他又卖好说：“本来队长说你年轻，不同意你值班，是我拍着胸脯好不容易才替你争取来的，这几天，你值班时可要操点心，别出事……”老周还想说下去，只见商场东区的摊主齐阿姨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齐阿姨是我们整个商场出了名的“算盘精”，大事小事都拎的清，是一个不能吃一点亏的主。她一进门就冲着老周喊了起来：“周班长，我那里遭贼了！”
真是越怕越遭鬼吓，老周和我“噌”地一下站起身，连忙跟着来到她摊前。齐阿姨是经营服装日用百货的，一个不足两三平米的小柜台，上下前后左右布满了货物。齐阿姨指着柜台上装满各式各样不同颜色扣子的盒子说：“每个盒子里面我都放30个，从来都是卖一个补一个，你看，今天才多大一会儿，这个盒子里就少了七八个白色扣子。”
“嗨，我当您丢了什么金贵玩意呢，吓死我了。”我揉着心口抢白：“我说齐阿姨，几个扣子值当您这么大呼小叫的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齐阿姨和我较起真来：“我这扣子一块多一个呢，就算这一次我损失十元吧，十次就是一百。关键的关键是咱不能惯小偷这毛病，他今天偷我的扣子，你们不抓不管，明天他就有可能偷咱们商场的金首饰、钱匣子……”
“好了好了，您就甭上纲上线了。谁说不管了？”老周急忙拦住齐阿姨的话头，转身对我使个眼色，命令：“喜子，你马上去报告领导，申请查看一下录像，要是抓不住小偷，咱俩就负责赔偿齐阿姨的损失。”
午饭时，我们几个商场保安聚在一起，我正拿着上午齐阿姨丢了几个扣子报案的事开涮，只见齐阿姨又推门走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喜子，我又数了一遍，刚才那盒里丢的白色扣子回来了，不知谁把它放在其他盒子里了，你就不必破案了。”
“那怎么可以？”我煞有其事地说：“我都跟队长报告过了，决定把它列入特大案件，吃过饭我们去观看录像，准备来个集体侦破。”大伙“哄”的一下笑了。
午餐后，我巡逻到了齐阿姨柜台前，正想继续调侃她几句时，齐阿姨却一脸的疑惑，抢先开了口：“喜子，我今天算是碰见鬼了，丢的白色的扣子回来了，这会儿，另一个盒子里的黑色扣子又对不上数了……”
我冲着齐阿姨拱手作揖说：“齐姨，您是俺的亲姨，别折腾啦。”
“不是折腾你，是折腾我。你说奇怪不，自从商场制定防范措施之后，我这里大东西一件都没丢过，可小小扣子，今天却一会丢了一会来的，活见鬼了？”
齐阿姨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奇怪，于是问：“今天买扣子的人多吗？”“来买衣服的不少，扣子一上午只有看的没有买的……”说到这儿，齐阿姨突然朝我呶呶嘴，悄声说：“对了，想起来了，那个老太太来过好几次呢。”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发消瘦的老太太正缓步朝这里走来，我连忙闪到一旁，悄悄观察起来。
老太太来到柜台前，果然盯着盒子里的扣子看了起来。齐阿姨迎了上去热情地问：“老姐姐，我记得您来好几次了，到底要啥样式要啥颜色扣子呀？”谁知连问数声，老太太就是不吭声。齐阿姨自讨没趣说了句：“挑吧，相中哪个就要那个。”转身招呼其他顾客去了。
老太太抬起头冲着齐阿姨呲牙笑了笑，继续认真挑了起来，好几分钟过去了。老太太似乎选中了一种灰色扣子，奇怪的是，她把这几个灰色扣子放在柜台上，竟然先从自己衣袋里掏出几个黑色扣子放回到了扣子盒里，这才把柜台上挑好的几个灰色扣子装进了衣袋。我打了个激灵，莫非这老太太就是那个偷扣子的窃贼，使用“偷梁换柱”法窃取扣子，还是个高手呢。令人不解的是，老太太整个偷的过程，显得是那么平静和有条不紊。
偷了扣子的老太太正想离开，年轻气盛的我不失时机地走了过去，严厉责问：“大娘，您怎么不付款就拿扣子走人呢？这不是明偷明抢吗？”
齐阿姨听到我的问话，急忙转过身来，问清事由后，很是生气地说：“我还以为闹鬼呢，原来是您老人家偷的扣子呀，都这么大岁数了，这扣子能值几个钱哪……快把衣袋里的扣子拿出来还我！”
老太太故意装傻，神态漠然，指着刚才放进去的黑色扣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给你了，给你了……”
“咦，这不是刚才丢的黑色扣子吗？怎么也失而复得？”齐阿姨忿忿然。
“可您这盒里的灰色扣子又少了，这个老太太就是偷扣子的贼，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又气又好笑的指着老太太的衣袋说：“全在她衣袋里呢，嗨，大娘，您这偷梁换柱的鬼把戏也该收场了，赶快把衣袋里的扣子掏出来走人吧！”
岂料，一说要把衣袋里的扣子搜走，老太太突然捂紧了口袋，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我说：“这是我儿子的扣子，这是我儿子的扣子……”
我和齐阿姨顿时糊涂了：明明是老太太从盒子里偷的扣子，怎么一下子成了她儿子的扣子了？看着老太太死死捂住自己的衣袋，身子颤颤巍巍，年龄这么大了，吵也不是，搜身也不是。围观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指指戳戳缩成团的老太太是个小偷。不就几个扣子嘛，偷就偷吧，伤不了筋骨。于是，齐阿姨一反常态，大度对众人说：“好了好了，明明是从我柜台里偷的扣子，硬说是她儿子的，那就算是她儿子的吧。偷就偷吧，损失不大。老太太，您赶快快走吧，别影响我的生意……”
正在僵持，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大声喊：“妈，妈，您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塑料盒和一瓶矿泉水说：“妈，您还没吃饭，先把这两个热包子吃了。妈，您有病，不能出去乱跑，丢了咋办。”说完，又转身对我和齐阿姨连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妈患老年痴呆症，还爱乱跑，这不，一上午就跑出来好几次，趁我做午饭的时候又没影了……损坏什么东西了吧？这么多人围观？损坏东西我赔偿……”
“没有，没有。”我和齐阿姨异口同声摇头否认，本想探问老太太反复拿扣子的原因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因为我俩同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位老人儿子的外衣上掉了一个大大的灰色纽扣……
扣子疑案，终于真相大白。随后，我含着热泪找到班长老周，只说了一句话：“春节俺不值班，俺要回家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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