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雷树萱: 狗

雷树萱

周作人说:六畜之中,猪要算最堕落的,跟着人走,绿林里的精悍之气完全消灭,把獠牙缩进,终于走进茅厕里去。

这么说来,狗要算混得最好的了。

《金瓶梅》里的宋惠莲骂她男人来旺儿,说“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可怜来旺儿蠢笨如猪,獠牙龇到外头不知道收敛,结果被西门庆送到提刑院,一顿打,皮开肉绽两腿血,解回原籍。

狗小心地收起尖牙厉爪的野蛮,温顺地跟着人混,熏染上文明气息,成了许多家庭的一员,登堂入室;再乖巧玲珑些的,爬进了主妇怀里,偎香倚玉。

有科学家做实验,拿几个盒子,当着一只狗和一只猩猩的面,给其中一个装上糖,再把盒子次序打乱,结果狗找糖不如猩猩。再把糖放到地上,谁动打谁,狗和猩猩都不敢动了。等人闭上眼睛,猩猩还是不敢动,狗却去偷吃。科学家的解释是:动物都要学会适应环境,狗的环境就是人。猩猩虽然比狗聪明,面对人时,察言观色却不如狗。

人有时候跟狗差不多。人的环境还是人,更复杂的人的集合体,需要更精湛的察言观色术。2012年《解放军报》曾刊文:正确领会首长意图是机关干部的基本素质。

汉高祖把跑腿干事的人叫“功狗”,出谋指挥的叫“功人”。其实在主子看来都是狗,分等级只是为了好管理。曹魏时,何晏、邓飏、丁谧依附权臣曹爽,人称“台中三狗”。何晏长得漂亮,又能谈玄,做人风光,做狗想必也是“功狗”。蒋梦麟说:蔡元培和胡适是北大的功臣,自己和傅斯年只是北大的功狗。这种自谦,狗一样的人是不会有的,他们只会对着主子自轻自贱,对着别人自吹自大。

不是所有的狗都能当功狗,还有不少碌碌无为的蠢狗、笨狗。狗也有竞争,不好当,弄不好就要失宠,甚至被扫地出门。丧家之犬,正如鲁迅所说:想当奴才而不可得。

不肯跟人混也难。韩非子说:隐士不为君用,就像良马不服人驱使,应该杀掉。朱元璋专门立法,定下“寰中士夫不为君用”的罪名,严重的要抄家。奥威尔在《动物农场》里让猪来豢养驱使狗;哈姆雷特则说:一个畜生要是做了一群畜生的头子,它就可以把食槽搬到国王的宴席上来。这种种诋毁,狗或许无所谓,但不知狗的主子会作何反应。

野生越难,走狗越多;走狗越多,野物越少。孙悟空正是因为一身绿林精悍气,被二郎神的细犬咬了一口。狗咬人从来不是新闻,打狗的人远没有咬人的狗多。我们只好像孙悟空那样骂一句:

你这个亡人,不去克你家主子,却来咬老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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