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孝者舜行孝之难
《中庸》里,有几处谈到虞舜。其在《中庸》篇章的位置,不是那么好让人理解。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这里引出了古代的圣王,虞舜。他“隐恶而扬善”,且能“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这个“中”,就是舜充分发挥了上天赋予给他的天性,以安天下,也就是《大学》里的“明明德于天下”。这里的一个关键,在于推己及人,也就是《大学》里的“絜矩之道”,从一人之明明德,到明明德于天下,是如何做到呢?舜做到了,他“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这相当于格物致知,明明白白治国。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故大德者必受命。”
这里又谈到圣王虞舜,他是真正的大孝。他有着最不像父亲的父亲,一个置期于死地的家庭,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成全“孝”之道呢?孝道,是基于天道还是基于“人道”?基于天道,天不变,道亦不变。基于人道,如果父亲不像父亲,那么子就不用尽孝了,那么在虞舜这里,他行的是大孝,基于天道的大孝,虞舜的格局一下就打开了,有了一种天下格局,受天命,成大孝,故能“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所以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也可以理解为执人道和天道之两端,用中心之明德于民,其内心有怨幕无恨,持中应化。虞舜成就了天人合一的“仁道”。“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这是仁道能够在后世薪火相传。
说到舜之怨慕,出于《孟子》里这样一段对话: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舜之怨,基于慕。孝是基于亲情的,而父子之间亲情不畅通,堵在那里,就会郁结,就会怨,但是呢,亲情不仅仅是当下的关系,还有先天性的血缘关系,舜明其生命之所由来,感这个大恩,故终生幕之,故有怨而无恨。这就是“隐恶而扬善”的大舜。
我们看到,在《中庸》里,舜出现过几次,大知,大孝之圣王。舜有一个极不友好的家庭,他的父亲,后母,弟弟,都想谋害他,这样的一个家庭,完全容不下他。但是我们还是会问,在这样的一个家庭,还有孝存在吗?怎么可能有孝存在呢?但是,就在这样的一个家庭,舜成了古今大孝的典范。我们会觉得很是吊诡。
我想到,中国人敬天,认为天是崇高的,神圣的,但是呢,很多历史上有时候,各种天灾,如洪水,瘟疫,干旱,暴风,极寒,酷热等等,时不时地就出现,这样的“天”,还值得敬吗?这还是化育万物的天吗?
这个时候,就怨天了。遇到舜一样的家庭,也就生怨,乃至冤冤相报。这里有一个转化,自我的调整,内心的坚守,那就是相信“善”,相信“仁爱”,相信这些正向的,光明的精神和力量。如果说孟子谈性善,可能就是这种相信,从舜之“隐恶而扬善”,感受到的那种“吾心光明”。这就是“择善固执之”,就是“君子固穷”,也是孔子说的“吾欲仁,斯仁至矣”。
荀子谈性恶,但是荀子反对孟子的性善吗?“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这个“伪”,是人的选择,是“所执”的,“隐恶而扬善”,心里存的善,有这个认为主动的分辨和选择,所以这是人主动之所为,故为“伪”。当有些人看到那些择善的真君子获得他人的认可,有地位有名望,于是乎,也巧诈为择善之事,这就是伪君子的来源,后世的“伪”多从此意,贬义化了。中性的“伪”,贬义化了,最后中性的“小人”也贬义化了,这样的伪善的君子就是“小人”。“恶”,刚开始也只是厌恶,就像闻到不好闻的气味一样厌恶,不喜欢,后世逐渐地这个“恶”,变成“邪恶”的“恶”了,从厌恶感变成厌恶的对象“恶的物”了。
从文字的发展来看,“文字”从开始,多是神圣而光明的,雅正的,逐渐地俚俗化,丰富是丰富了,但是那些很偏的,很不正的词语也多了。文化也就越来越难以化人,“修辞立其诚”,这个“诚”越往后越难“立”住了。所以《论语》的开篇第三章就是“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我觉得还要加上“失礼而后政,失政而后刑,刑者,强力也”。文化的发展,从单纯到复杂,从技术层面,复杂是高级,从文化精神和人性层面,复杂是走下坡路。越往后,“隐恶而扬善”越来越难以做到,到了荀子时期,已经是“善隐而恶显”了,所以荀子借由礼来改变这个现状,所以荀子是儒家的变革家,而孟子倡性善,是儒家的积极的保守派,守住古之善的传统,守住人性的美善与单纯。所以孟子有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故尊孟子为亚圣,是有缘故的。荀子是失望过多,束于现实,故多讲求行动和方法,想要用“制度,或者叫礼制”去复礼。而荀子之弟子,韩非子,是比荀子更激进的革新家,直接变儒为法,成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可以说是顺应了那个时代的现实。韩非子个人没有成功,他的思想成功了,并影响了后世几千年。
前段看《掬水月在手》,记住一句话,“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这是王国维说的,放在叶嘉莹身上合适,就是说苦难可以成就一个人,大学问家多经受各种苦难,从苦难中能“君子固穷”进而,修身不辍,“君子上达”,持志不变,方可成就。
那舜就是从苦难中上达,超越自己。故能成就“大知、大孝”之圣王。顺逆之间,有着很大的张力,这种张力,是克服困境的力量。
中国文化,以象喻意,比如说“凤凰浴火涅槃”,并不在于凤凰存不存在?凤凰到底是什么样的,烧死了怎们可能再生在这样的所谓“科不科学”的问题,而在于经历苦难而能上出,向上一跃,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境界。
中国文化好就好在,能不断地在困境中上出,在烈火中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