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护每一颗柔软的心
呵护每一颗柔软的心
秋末的一天，一个家长急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站在门外，怯懦地向里面打量。我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便起身迎面而上一问究竟。
她笑盈盈地问：“何老师在吗？”我不觉一惊：“我就是，您找我有事吗？”她支支吾吾的，我便礼貌地请她到走道上说话。原来，她是我们班上学生廖肖俊的妈妈，还未等她开口，我便拒绝到：“肖俊的爸爸找过我几次，说是家教的事儿，您看，我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很抱歉。”见我这么说，肖俊妈妈便哑口无言了，渐渐红了眼眶。见状，我慌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出了她的故事。
肖俊的老家在福建漳州，家中有三个孩子，肖俊排行老二，老大是姐姐，也是我的学生。最小的弟弟比肖俊小两岁，算起来今年也该有十岁，但他从未上过学，因为不幸的他一出生就患上了小儿自闭症。异乡人在温州打工生活的事儿，屡见不鲜，但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第一次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内心，我感到惭愧不已。我也很疑惑肖俊的父母为什么会想到找我，而我仅仅只是一名音乐老师而已。
接下来，让我们先来聊聊肖俊这个孩子吧。
他是我们学校五年级一班的一个男生，小小的个子，几近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但这双眼睛从来都是怯懦而不自信的。他总是与你的目光交错，从不停留片刻，他的眼皮习惯性地下垂，不看任何人。我很不确定在音乐课上是否听到了他的歌声，但回想起来毫无印象。在班级中，他就像暖阳下的一道阴影，无声无息，也没有生气。但从我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班的课堂上时，我就认识了他。因为他和他的姐姐长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他羞涩，不善言辞，我几次主动向他投去我的微笑，他都是低垂下头，静默无语。直到他的父亲找我，我才知道他在家里的表现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脾气暴躁，沉迷网络游戏，常常和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打架，学习上抱有很大的抗拒心理。但爸爸并未和我说起自己的家境，也许这就是一个男人的自尊。直到妈妈找到我，而后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对这个孩子忽然生出了怜悯之心，幸好，孩子也表现出愿意交流的态度。
周末，我约了肖俊逛学校的操场。他非常准时，甚至是提早来到了学校。我随手抓了两个橘子，塞了一个给他，他大方地接受了，我很高兴，心想：事情很顺利，他接受我的橘子就说明他肯定是接受我的。我们开始绕着操场走，刚开始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很少说话。有时候是长时间的不说话。见他不说，我也便闭上了嘴巴，决心这回一定要让他先开口说。大概逛了一圈，我们彼此都不出声，他开始感觉气氛有些不自在，步伐也开始加速。我沉住气，决心等他开口，果不其然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口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不会唱歌。”我说：“嗯。”他又说：“我也不会表演。”我还是说：“嗯。”他惊讶地抬头望着我：“那我可以不参加您的表演课吗？”我这时才惊觉过来，就问他：“你不喜欢我的课？”他低头不语，只是用手扣着黑黑的指甲。我心平气和地说：“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你参加，但是我会觉得很遗憾。”他没有抬头，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这样一句，震惊了我。他说：“我不会唱歌，他们就让我演，说让我演一个像弟弟这样的傻子，他们这样嘲笑弟弟，我很生气，我不想参加表演课。”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天呐，我完全不知道就因为我的表演课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我完全不能平复我悲愤的心。他缓缓抬起头说：“可是我不讨厌您，我喜欢上音乐课，只是不要上表演课。”说完跨步走在了前面。我紧随其后，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便决心要帮助这个孩子。
我们逛到操场的沙坑前停了下来。为了调节气氛，我邀请他一起比赛跳远，他并不理我，于是我就率先开始助跑，一跃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沙坑里。看到老师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第一次发出了“嘿嘿”的笑声。他开始找来一根很粗的树枝，在沙坑里挖着。我问他，他也不答。不一会儿一只死老鼠的尸体被挖了出来，我惊叫不已。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我埋的，春天的时候我还埋过青蛙和燕子的尸体。”我当时毛骨悚然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但我还是很疑惑。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小动物埋在这里？他说人死了都要埋在地里，动物也一样。他还说起他曾经养过一只猫，但就因为猫抓了它，他就把猫打死了。此时，我感觉这个孩子的世界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缺少温暖，缺少爱。所以他会封闭自己内在的需要，沉默寡言，幻想着用暴力去保护自己。
当然，听从我的建议，我们把老鼠的尸体重新埋在了一棵樟树下，还取名为樟鼠树。临他回家前，我塞了一本《窗边的小豆豆》给他，他拿着书回家了。
没过几天，我在办公桌上看到了这本书，当时我很沮丧，心想：这孩子肯定是不喜欢，又给我送回来了。但是周末的时候，他主动约我去爬山，还主动聊起这本书的内容，他说他喜欢那样的学校。我们一路聊了很多，通过这一次交流，我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孩子。外来务工的子女在内心深处会有一种漂泊的感觉，他们跟随父母不断地转学，不断地重新适应。在幼小的心灵上其实是缺乏安全感的，再加上这样特殊的家庭，这孩子就显得特别自卑。他不断地怀念上一个学校，而排斥新学校。新环境的不友好也导致他叛逆的心理。他说男孩子就是要用拳头保护自己，或是要先发制人，以恶制恶。但可想而知，这样瘦小的孩子肯定吃了不少的苦。我时常在思索儿童暴力的根源，记得在日本音乐家团伊玖磨的《烟斗随笔》中读到过相似的文章，孩子暴力的根源在于成人的社会。我们成人应该给孩子创造一个健康安全的社会。给他们更多的关注与爱，呵护每一颗柔软的心。
然而，我一个人的温暖是不够的。所以，我要努力让这个孩子融入他的同学中去。我知道这孩子乒乓打得还不错，于是课下，我约上同班的几个男孩子一起打乒乓。起先，同学们对他并不在意，也不热情。他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因为要双打比赛，我邀请他加入到我这队，他欣然同意了。结果三下两下，就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同学们无不惊叹这位不起眼的小伙伴居然还是个乒乓高手，这一下子距离就拉近了。于是他就有了别样的尊称“老师的老师”。
后来，我时常能看到他在乒乓桌边英姿飒爽的身影，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但脸上时常会绽放美丽的笑容。我们偶尔还是会逛操场，但不是两个人，而是和一群可爱的猴孩儿们。熙熙攘攘绕着操场打闹嬉笑，在沙坑里比跳远。
平安夜那天，肖俊给我送来了苹果，我很感动。作为回礼，我送他巧克力，他毅然回绝了，说妈妈交代过，不能接受老师的礼物。瞧，多朴实的一家人。我再回想起事情的点滴，如果当初我拒绝了一个可以给别人温暖的机会，我也将同样失去一个收获幸福的机会。所以，让我们用爱去呵护每一颗柔软的心，因为那颗心里有我们的爱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