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玉楼春词,旧国王孙

钱惟演,为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俶第七子,后随父归宋,历任右屯卫将军、右神武将军等职。

降宋之初,宋太祖赵匡胤待他们一家极为优渥,这从宋人编撰的《百家姓》中就可以看出来,其中开篇便是“赵钱孙李”。

赵,是国姓。钱,便是吴越之国姓,也就是钱惟演他们家的姓氏。

优渥的生活环境,培养了钱惟演的文学修养。

他自幼好学,雅好文辞,自称“平生唯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盖未尝顷刻释卷也。”

“书痴”之名由此而来。

读得多了,便开始执笔写书,填词做诗,其中最有名的是《玉楼春·城上风光莺语乱》。

这是一首伤春的词,如下: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上阙写景,下阙抒怀。以春景感怀自己尴尬的境界。

这与他先为皇子后为降臣的尴尬身世有关。

宋太祖对降王很宽容,但继位的宋太宗就没那么大方了。

钱家是所有降王中最受赵宋优待,但宋太祖太喜欢猜忌了,所以才会赐死南塘李后主。

据说钱惟演之父钱俶六十大寿时,宋太宗赐酒致贺,当晚便暴毙。

时年十一岁的钱惟演,立刻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从而形成了他之后敏感多疑、卑微懦弱的性格。

这也是促使他表现出对权力的极度渴望,以此带来的安全感。

他的终极梦想,是成为朝廷重臣。

他曾对人说:“我平生的遗憾,就是未曾在黄纸案卷上划押。”

宰相所在的中书省,用的案卷是黄纸。

钱惟演的意思就是,很遗憾,没能在中书省任职。

因为他出身和性格的原因,在朝廷中经常受到弹劾和压制,所以,他官场的生涯,多是在地方任职,未能进入朝廷中枢。

《玉楼春》正是对自己这一身世的感怀写照。

但也正是长时间于地方任职的缘由,让他结识和提拔了不少文人雅士,比如说欧阳修、梅尧臣等。

他在西京(洛阳)做留守时,欧阳修是他的下属。

当时,有人跟钱惟演说,欧阳修的品行不好,不要与之结交。

但钱惟演并不在意,还经常与欧阳修一起饮酒作乐,谈论诗词。

有一次,钱惟演在家中设宴。

客人早已到齐,欧阳修和官伎却姗姗来迟。

钱惟演假装责备他们。

官伎推脱说,自己醒后,发现钗子不见,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钱惟演就对她说:如果欧阳先生肯现场赋诗一首,就送她一支新的金钗。

欧阳修二话不说,即席填词《临江仙》一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畔有堕钗横。

此词一经出手,“坐皆称善”。

尽管这只是一首描写两情欢爱的艳词,但落笔清雅自然,造境精致华美,体现了欧阳修不俗的审美格调。

钱惟演立刻令佳人斟了满满一杯酒赏给欧阳修,果然赔偿了她失落的金钗。

这则故事,被钱惟演的族侄钱彦远写进了《钱氏私志》中。

还有一次,欧阳修与友人于雪中游览龙门,忽见有人骑马冒雪而来。

原来是钱惟演派来的厨子和歌妓。

使者说:“众位登山辛苦,可以在山上多留一阵赏雪,用不着急忙赶回去。”

欧阳修等人既感动又亲近,奉之为知己。

钱惟演不仅主动提携后进青年才俊,与当时的文学泰斗杨亿等人也进行相互酬唱结交,写了不少诗,后结集为《西昆酬唱集》,取意昆仑之西,群玉之山,天神的藏书之府。

后来,他们便是宋初最具影响力的西昆诗派。

钱惟演是西昆派的干将,酬唱集中,收集了他的诗作就有五六十首。

后世将他视为文人而不是政客,即源于此。

钱惟演虽然出身于富贵之家,但在生活方面却极为节俭,对家庭成员也极为严格,一切以保护家族利益为上。

他从不纵容自己的子弟乱花钱,以约束他们的行为。

有时候,儿子们真的有用到钱的地方,就是说破嘴皮子,也不见得能讨到一文钱。

为此,儿子们埋怨颇多,就开始想其他讨钱的门路。

后来,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

钱惟演有个珊瑚笔架,是他的心爱之物,据说是用珊瑚制成,看起来娇艳欲滴,摸起来冰凉沁肤。

平日里,钱惟演在书房看书时,总喜欢将笔架拿在手里把玩。

下人们进来打扫时,扫,钱惟演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弄坏自己心爱的笔架。

这一日,他回到家中,发现案头的珊瑚笔架不见了,吓得惊叫起来。

儿子们见到他心急的样子,心里高兴,面上却装出着急的样子,帮忙出主意:“父亲,不如我们张贴一张悬赏告示,若有人寻到笔架,就赏他一笔银子,保准能找到。”

钱惟演觉得此法可行,便点头道:“如今,只能如此。”

告示贴出之后,没几日,儿子便捧着珊瑚笔架前去领赏。

钱家的少爷们找到了弄钱的办法,所以从那以后,钱惟演竟有十来次“丢”了心爱之物,却浑然不觉。

他一生官途不畅,屡遭贬谪,心中无限悲凉,经常借酒消愁,吟咏《玉楼春》解怀。

他的家中,有一位曾经服侍过吴越王钱俶的歌姬,每次听到这首词,也会跟着泪下。

有一次,她对钱惟演说:“先王薨逝之前,曾为自己制作挽歌《木兰花》,其中有一句'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与相公的'泪眼愁肠先已断’相似,全词词境也相近,难道相公如今也预感到自己要往生了吗?”

之后不久的景祐元年七月,钱惟演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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