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散文】父亲的沉默
沉默，是父亲生活中的常态。我每每遇到困惑，脑海里都会浮现出父亲的模样：他深吸一口夹在发黄的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吐出的是云雾缭绕，却未发只字。事后他再解释：男人不能浮躁，沉默也是一种思考与等待。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初中未毕业便辍学在家务农。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被太阳晒得发黑透亮，他的从军梦也随着小麦、玉米埋进了土地里。
打我记事起，这个梦想犹如一颗种子般破土而出、悄然发芽，不仅仅是在父亲那里，更是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那年九月的风，带着秋的内敛、蕴着秋的端庄，为人们送来一丝清凉，也把役前训练的通知吹进了家里。我心里的那颗种子开始不断成长壮大，直至逼近胸腔，喷薄欲出。
我难掩激动地告诉父亲：“爸，我终于能去当兵了。”
父亲沉默了，久久不说话。我看着他重复着熟悉动作，那无可名状的情感随着烟雾扩散到空气之中。
夜晚，餐桌上出现了平时并不多见的酒，我陪父亲喝了几杯。他双颊泛红，话多了起来，竟还催促母亲给我收拾行囊。彼时，我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以往未曾耳闻的“人生箴言”，我开始怀疑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分别之际，父亲看着我和同行的战友们，他的目光充满骄傲，嘴角也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临上车时，父亲为我整理了下衣服，只说了一句：一定得好好干。我立正站好，面向他敬了个军礼。
踏上火车，透过窗户看着父亲仍在人群中不断挥手，似乎是在告别过去，又像是迎接新的起点。
新兵入营，我因发表过几篇“豆腐块”被机关看中。此时我有两个选择：从事新闻工作或分配至连里进行勤务保障工作。我有些犹豫：如若执笔，势必会影响自己的本职专业，可是在连队里默默无闻又让我不甘心放弃“诗与远方”。为难之时，我决定听一下父亲的意见。
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当我把情况和盘托出时，他又沉默了。我的第一个人生导师就这样在我面临抉择的时候一言不发？我甚至觉得，当初想让我来当兵的是他，可如今面对我的求助他却束手无策。
选择的纠结、对未来道路的期待和焦虑混杂在一起，汹涌澎湃，撞击着我内心脆弱的堤防，而父亲的沉默却成了击破这堤防最后的力量。
我朝父亲大吼，埋怨、愤怒倾泻而下，将他淹没在这冰冷的汪洋之中。与父亲的通话也被我立即挂断。
随即，母亲的电话打来了：“孩儿，你是不是出啥事了？你俩刚挂电话，你爸就长叹一口气，举着电话一动不动杵在那里。”
母亲挂完电话，我脑子里回荡着刚才对父亲那般不可理喻的场景。
不多久，父亲发来一条短信：这条路不仅是圆梦，也是追梦，你所作出的每个选择，都在教会你如何取舍，意味着你已长大，以后的路更长，要相信自己。
我对之前的冲动后悔不已。或许父亲并非没有答案，但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未来的路需要我主动承担、积极作为。
在一次工作讨论中，我和班长的方案有了分歧，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地争辩，而领导最终选择了班长的方案。在筹备阶段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本来对方案入选信心十足，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或许是年少气盛，我有些不服输。
与父亲的通话中，我表露出自己的失望和不忿。父亲规劝我：好坏总会有公理，争得面红耳赤只会伤了同事感情，再说哪有人一开始就会被肯定？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而不是苍白的语言啊。就像麦子，只管静待发芽，除草施肥留给的是我们庄稼人。
半小时的通话，父亲让我明白：沉默是为积蓄下一次奋起的力量，寻找时机实现新的超越。之后，我对自己的方案进行了调整优化，最终获得了领导的肯定。
雄辩是银，沉默是金。父亲的沉默留给了小麦玉米，伴着汗水撒进了土地里，等来的是庄稼的丰收。我的沉默要留在工作岗位、训练场上，随着汗水流在新篇章中，早日收获属于自己的勋章。
作者：王胜杰
播音：刘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