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香格里拉”木里草木记

圆穗蓼与寸冬海子

桃源与路途,是一对矛盾体。

正如荆公《游褒禅山记》所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药山凤仙花,Impatiens yaoshanensis ,凤仙花科凤仙花属

白苞筋骨草,Ajuga lupulina Maxim.,唇形科筋骨草属

四川省凉山州木里藏族自治县,正是这么一个“奇伟、瑰怪”之地。因境内具有世所罕见的雪山、冰川、森林、湖泊、草原,以及大寺、多民族风情等自然人文景观,被著名的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探险家约瑟夫·洛克称之为“上帝浏览的花园”,并曾三次深入造访。

距洛克初入木里的年代,将近过去100年,神州大地的变化,翻天覆地,大山深处的木里也一步跨千年,由农奴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并成功甩掉了贫困县的帽子。但从自然生态的角度来看,木里山高路远,幅员辽阔,基本还保持着洛克当年看到的模样。如果说香格里拉是人们心中的天堂,那么,木里就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最后香格里拉了。

委陵菜属 Potentilla

今年5月起,凉山州成为宁波东西部协作的对口地区,我因此有了两次机会走进这个之前闻所未闻的藏地秘境。5月31日下午4点初到木里,次日上午10点完成工作离开,连县城的模样都没看清楚。此次8月底9月初重返木里,终于有几个小时自由时间,去打量一眼木里之美,欣赏一下此地多样化的地形和气候孕育出来的美丽植物。

多舌飞蓬,Erigeron multiradiatus ,菊科飞蓬属

倒提壶,Cynoglossum amabile ,紫草科琉璃草属

我们去了距县城30公里左右的康坞大寺和寸冬海子,以管窥豹了解当地佛教文化和自然资源。作为一个植物爱好者,将本次行程所见的风景、植物整理分享出来,让更多植物爱好者了解木里的独特之美,也算是为此地更好发展略尽绵薄之力吧。

康定翠雀花,Delphinium tatsienense ,毛茛科翠雀属 (?)

自七月起,木里就进入绵长雨季。我们出门前,雨还在下,很担心高处风雨加剧。车子穿行在曲折婉转的山路之间,但见溪谷内水流湍急,山林间野花摇曳。杉松的树枝间,一挂挂绿色松萝随风飘动,这是空气洁净之地才能生长出来的藻、菌共生的地衣体。

树枝间挂满了松萝

在路边看到第一排转经筒和白塔时,我们停下车,按照当地习惯,在溪中洗手后再前行。路口遇见由刻着经文石头垒成的玛尼堆,师傅都会开着车绕一圈再到正路,藏传佛教信仰无处不在。

峰回路转,海拔逐渐升高,雨却渐下渐止。我心中暗喜,不晴不雨正是拍花好天气。回望来时路,人车已在高山之巅,云雾在连绵不绝的高山大岭间涌动升腾,一股豪气在胸中陡然升起。

康坞大寺

车子转入一个豁然开朗的宽阔峡谷,牦牛、山羊和骏马在缓坡上悠闲吃草。远处高坡上有一片白墙金顶的恢弘建筑,那就是著名的康坞大寺,木里第二大寺院。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木里王国核心区就在今天瓦厂镇一带,以理塘河边的木里大寺为中心,往北60公里左右,有一座瓦尔寨大寺,往东南100公里左右就是康坞大寺。政教合一的区域最高统治者木里土司及其随从,在三个大寺间轮流居住,每年换一个地方。

康坞大寺正殿

1924年1月,对此地神往已久的洛克第一次获准拜见木里土司,会面地点就在木里大寺。1929年3月,洛克计划斜穿木里去康定九龙的木雅贡嘎山考察,他第二次拜见土司寻求帮助,地点则换成了康坞大寺。在其著作《发现梦中的香格里拉》中文版中,康坞被翻译成“库鲁(Kulu)”。

市面上关于洛克川滇探险之旅的书,只有这本可以推荐了

康藏荆芥,Nepeta prattii ,唇形科荆芥属 ,俗名野藿香

有意思的是,洛克当年在大寺附近曾采过一种杜鹃标本,被命名为枯鲁杜鹃( Rhododendron adenosum),但植物学家们一直没有见过这种杜鹃的活体。2013年,此物被宣布野外灭绝。后来,当有人弄明白“枯鲁”就是(Kulu)的音译,也就是“康坞”时,终于找到努力方向。他们在康坞大寺附近山野开展地毯式考察,终于在2020年5月发现一株枯鲁杜鹃,这棵杜鹃于是成为像“地球独子”普陀鹅耳枥一样的珍稀植物,并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寸冬海子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希望把更多宝贵时间放在野花考察上,在康坞大寺稍作停留,便前往寸冬海子。两地之间只有十来分钟车程,转过一个山头就到了。

寸冬海子又名寸多海子、长海子,是一个南北狭长的高原积水湖泊,海拔3400米左右,面积5000多亩,为木里县500多个高山湖泊之中最大者。此刻的海子,湖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周围群山坡度舒缓延绵,草甸云杉浅黄深绿,开阔的天地之间,几乎看不见人影,唯有青山秀水如画般展现在我们面前。

圆穗蓼 Polygonum macrophyllum,蓼科萹蓄属

菊状千里光,Senecio analogus,菊科千里光属

我们来到一个便于观湖的小山坡上,同行伙伴们纷纷掏出手机拍风景或者人像,我则低头拍野花。

秋色在何许,蓼花含浅红。秋天是蓼花的季节。粉红色的圆穗蓼是这片草地上的优势群落,一根根风中摇曳的小花棒,组成了粉色花海,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用蓼花花海作为前景,拍一张寸冬海子的风景图,景致之美,不亚于海子杜鹃花海时的春天模样。

圆穗蓼 Polygonum macrophyllum,蓼科萹蓄属

万类霜天竞自由。高原各种野花纷纷抓住这一年里最后的好时光,争先恐后开放。比起不紧不慢稀稀拉拉开放的华东山野植物,它们的花期和同时开花植物要集中多了。此季在宁波山野走上一天,拍到的植物也许都不如在海子边一个小坡上拍得多,这也是高原最吸引人的地方。

菊状千里光,Senecio analogus,菊科千里光属

多舌飞蓬,Erigeron multiradiatus ,菊科飞蓬属

比圆穗蓼稍微高大一点的野花,是菊状千里光,其辨识特征是中上部叶子羽状分裂,顶生伞房花序黄色。它们连片成群,那一簇簇的亮黄,特别引人瞩目。同样是菊科植物,多舌飞蓬黄心紫边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则无比精致。

灰毛蓝钟花,Cyananthus incanus . f. et ,桔梗科蓝钟花属

灰毛蓝钟花,Cyananthus incanus . f. et ,桔梗科蓝钟花属

流石风铃草,Campanula crenulata ,桔梗科风铃草属

管钟党参 Codonopsis bulleyana,桔梗科党参属

匙叶翼首花,Pterocephalus hookeri, 忍冬科蓬首花属

这片草地简直是一步一花,品种之多,令人眼花缭乱。蓝色五角星一样的灰毛蓝钟花几乎贴地而生,喉部还有好多绒毛。垂着头的花也不少,紫色的流石风铃草、喇叭状的管钟党参、花洒一样的匙叶翼首花,都是低调而谦虚的小仙女。

多星韭 ,Allium wallichii,石蒜科葱属

狼毒 ,Stellera chamaejasme,瑞香科狼毒属

高山梅花草, Parnassia cacuminum,卫矛科梅花草属 ,模式标本采自木里

钝裂银莲花 ,Anemone obtusiloba,毛茛科银莲花属

珠光香青,Anaphalis margaritacea,菊科香青属

椭圆叶花锚,Halenia elliptica ,龙胆科花锚属

再仔细看看花丛之中,还有粉色的多星韭,黄色的狼毒,白色的高山梅花草、钝裂银莲花。而珠光香青的花序,初看好似毛绒绒一片小白云,细看一朵朵小花,则泛着金属的光泽,是那种精美的银质小花。另有一种奇特的植物,四个花瓣基部都有小花距,整朵花看起来像一个个淡紫色的船锚,这是椭圆叶花锚。

因时间关系,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小山坡,返回木里县城。在来的路上,我就看到路边、崖壁间有不少野花,因为不熟,不好意思叫司机大哥停车。一来二去混熟以后,我和司机大哥说好,回去路上给我两次停车机会,否则我会非常遗憾。他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纤细马先蒿 Pedicularis gracilis,列当科马先蒿属

司机大哥驾龄三十年,对这条山路的每个角落都了然于心,车子以飘移一般的速度下山。我则紧紧盯着路边山野,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看花的机会。车至一拐弯处,远远见一片谷地,高高低低有不少野花盛放,简直就是一片缤纷多彩的天然花境,赶紧请司机大哥停车。跳下车来,往回走几十米,扑进路边花丛之中。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这一小块地方居然就有三种马先蒿,稍稍弥补了未能看到任何一种“野花皇后”绿绒蒿的遗憾。

纤管马先蒿,Pedicularis leptosiphon,列当科马先蒿属 ,为我国特有种。

变色马先蒿,Pedicularis variegata ,列当科马先蒿属 ,为我国特有种

纤细马先蒿 Pedicularis gracilis,列当科马先蒿属

马先蒿属植物最奇特的地方,是花中央长出一个盘羊角般扭转的长喙,这是一个大属,西南地区就有300多种,而且区别细微,辨识十分困难。求助川西野花大神孙小美,她告诉我,紫色低矮的是纤管马先蒿,花白喙紫的是变色马先蒿,还有一种能长到一米左右且分枝较多的,是纤细马先蒿。

开萼鼠尾草 ,Salvia bifidocalyx,唇形科鼠尾草属

康藏荆芥,Nepeta prattii ,唇形科荆芥属 ,俗名野藿香

劲直续断 Dipsacus inermis , 忍冬科川续断属

尼泊尔酸模,Rumex nepalensis ,蓼科酸模属 ,俗名土大黄

除了马先蒿,这里还拍到了黄花的开萼鼠尾草,紫花的康藏荆芥。花序头状的劲直续断,之前在康坞大寺看到不少,此处也有七八株。尼泊尔酸模已结出边缘带刺的红色卵形瘦果。

川西南高原真是一个野花圣地,就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也能拍到10来种花,真是太令人惊喜了。

缘毛鸟足兰,Satyrium nepalense var. ciliatum ,兰科鸟足兰属

一抬头,在悬崖之上的草丛里,发现有几棵植株20多厘米、密密开满粉紫色小花的植物,赶紧用长焦镜头拍下来。放大图片细细一看,那北鼻戴着小圆帽般的小花朵,不就是缘毛鸟足兰么!在我的植物名单上,又多了一种珍稀兰科植物。这也为此次木里之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心满意足,也就不再申请第二次停车了。

木里面积1.3万平方公里,有着多种多样的地形地貌,海拔跨度从1300至5900多米,是一个孕育众多独特物种的生物王国。正如在这边挂职的好友洪先生所言,木里是一个文化王国,一个动物王国,更是一个植物王国。确实,在“植物智”平台随便一搜,以木里命名的植物就有将近50种,更不要说五小叶槭、枯鲁杜鹃、栌菊木等特有种了。

这次的木里草木考察,虽然只是在一个季节一个地点,但足以显示木里植物的独特和丰富程度了。我期待下一次的木里草木之旅,也希望更多的植物爱好者关注木里、走进木里、支持木里,去发现、分享更多的木里草木之美。

对照图片鉴定陌生地方的物种,实属不易。为了找出这些植物的名字,小山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查找了大量资料,有些物种还特别请教了柳风林、孙小美、中央次尔等各位老师,在此一并表示感谢。因为水平有限,物种鉴定如有错误,还请方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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