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园:花落春仍在
曲园:花落春仍在
苏州的众多园林,我是偏爱曲园的。
大部分游客可能会忽视曲园,距苏州热闹去处的观前街不远不近,门口的马医科巷不宽,行人稀疏,园子不大,虽是国家级文保单位,目前是免费开放的。既免费,游客心里多少会减低预期,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就选择不来。所以热闹的去处总是更热闹,安静处更安静,也是“羊群效应”。
我喜爱曲园首先是游园人极少,可以从容,园林是中国画,是需要从容鉴赏的。不像拙政园那样,总被身后的游客推着往前走,稍阔一点的地方能停一下,又会被需要拍照的人劝离。曲园里偶尔碰到的游人,大部分是对俞樾这个人有兴趣的,不了解俞樾的人在看过后,也会引起兴致和同行人聊起来这一人物,百度搜一下补一点认识。
我喜爱曲园也是因为俞樾,这是他的园子。老早听到俞樾也是轶事,散见了几篇他的文字。关于他曾孙俞平伯的书,常会有一张曾祖孙俩在园子门口的相片,照片上的俞平伯还是幼童。至于他的五百卷学术著作《春在堂全集》,我是不敢说能读懂的,但我欣赏他的精神。有人说曾国藩的两个弟子,李鸿章拼命做官,俞樾拼命著书,都按自己选定的人生去拼命,我觉得都很圆满,值得被欣赏。
俞樾的精神正在他的那句“花落春仍在”。
俞樾最为人们乐道的就是那场殿试,殿试的命题“淡烟疏雨落花天”,俞樾以“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诗对开篇,正是“花落春仍在”这句得到阅卷大臣曾国藩的赏识,认为咏落花但无衰飒之意,遂取俞樾为殿试第一名。多年以后,俞樾在苏州建曲园,为了感激曾的知遇之恩,遂命“春在”为自己的堂号,堂匾额上的“春在堂”三字正是曾国藩所书,曾在匾上的题跋上说到那次殿试:“荫甫仁弟馆丈以'春在’名其堂,盖追忆廷试'落花’之句,即仆与君相知始也,廿载重逢,书以识之” 。俞樾的《曲园记》也写到曾文正题字的事。有人说这场殿试的命题恰合了当时晚清政局的衰败,俞樾的应答却注入了一股清新激扬之气,是不是暗合了曾国藩力图中兴的理想。
这是我的猜测,但“花落春仍在”这样的句子的确有激扬生命的意义在。我喜爱曲园,很大程度是因为这句诗。花的开落是有时序,花落也会有春意,何况每个时令里都有花开,不总是在春天,夏荷秋菊冬梅也当季。宋人贺铸的词“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似乎说荷花不该开在夏天,不与众花在春天开,到秋天又成败荷,满目枯萎。词人把荷花与时令拟人化,应该是对应着他自己的心情,实际上文人眼里的万物都对应着心情,说大了也包含人生态度,“花落春仍在”也是。
俞樾在河南学政任职上,被人劾奏"试题割裂经义"被罢免,他出的考题割裂经义,说明他不是读死书的。被罢官大约是他35岁左右,从此他没有执注于官场上的功业,在苏州潜心学术四十多年,教育弟子无数,延及朝鲜、日本。提倡学以致用,弟子也分布各领域,他自己应该是改良派,也培养了章太炎这样彻底的革命派。据说知道了章太炎参与激进的革命团体,为邹容的《革命军》写序,老师还把章太炎招来,是训斥还是耐心长谈都有可能。不过个性如章太炎这样的,即便思想已有差异,在老师面前也是虔敬的。
俞樾有了曲园,开始被称为俞曲园,也自号曲园居士,曲园和俞樾是分不开的,我对曲园的兴致和俞樾也是不分的。我对曲园的偏爱还有一个原因即是苏州的诸多园林都有俞樾的印记。
我在留园见过俞樾写的两篇文章:《盛氏留园义庄记》和《留园记》;在怡园里刻有他的《怡园记》全文,旁有他外曾孙一段文字提及外曾祖公俞曲园,可见他家与怡园有姻亲;据说沧浪亭是苏州园林唯一有牌坊的,石牌坊坊额上的“沧浪胜迹”出自俞樾;环秀山庄正厅匾额是俞樾曾孙俞平伯书,而两旁的对联正是出自俞樾;网师园里“撷英楼”大匾三字也是出于俞樾;寒山寺众多的《夜泊枫桥》诗碑中,俞樾的那块很是受人追捧。这是当时的江苏巡抚陈夔龙重修寒山寺时,有感于沧桑变迁,古碑不存,便请俞樾书写了这块《枫桥夜泊》诗碑。俞樾此时已八十六岁,写完后数十天即长逝,这块碑更显珍贵。
曲园里的小竹里馆是俞樾读书著书处,他是向往王维《竹里馆》的意境,现在正有一班的人在里面练唱昆曲。俞平伯在民国创办过昆曲“谷音社”,止于抗日战争起;一九五六年发起北京昆曲研习社,再次止于文革前。曲园里再起昆曲结社,是适宜的。
俞樾已长逝亦如花落,他留给弟子、留给苏州的印记很深,恰是诠释“花落春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