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一个百花缭乱的季节,四月也是一个让人相思的季节。晚唐李商隐在诗中怨叹:“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想那时,金蟾香炉,焚香袅袅;窗外丝雨轻愁剪剪,帘内佳人深思重重,李商隐以女子身份感叹世人对爱情热切追求,以及失意时的万般凄苦。隔帘窥视韩寿的玉人,是否能明白,雨是恒古不变的雨,而那听雨之人,却在不断变幻心情,不断更换着身份。听雨檐下的女子明净空灵,连相思也都是洁净素雅,无半点俗世胭脂气,百千夜尽,亦无悲欢离合;对爱极度憧憬的心,却如水般淡然,也无意与春花争宠;只因懂得,一寸寸相思终究会灰飞烟尽。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对春雨情有独钟,以生花的妙笔对它一次又一次地着墨。而在李商隐的笔下,春雨既富有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情感叠彩纷呈:“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春雨是多么感性,暖的红楼、凉的雨丝,是色彩与触觉在爱恋,在别离;使春夜寂寥的相思更加地深挚,幽怨怅惘的样子与雨夜浩荡的魂灵融为浑然一体。
佳人爽约,只好怅然迷惘地隔着雨丝凝视红楼,珠箔般雨滴飘打灯笼,此时当是与白门的姑娘舒朗潇洒于春色里,斜风细雨一路同行,如此潇洒那才妙不可言,可惜,可叹,美梦终是难成。佳人路远,只留在长夜残梦里聚首。纵是漫漫无边春景,亦消弭不了其内心的凄凉,不知是春雨多情,还是听雨的人多情,又或许是白楼里的玉人多情,依旧是一个人的守望。女子多愁肠,男子当豪迈。其实李商隐也屡次情思委婉,无处不凄凄:“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秋雨缠绵,婵娟聚欢,未免也有不如意时。一个人的雨夜,除了思念有温度,余下都是黑色的。孤寂中的李商隐用几句语浅情深的诗句,写着对妻子深深的思念;又设想着相聚时你侬我侬的欢心,句句含蓄隽永,脍炙人口,余味无穷。世事多磨,命运弄人。此时,李商隐的发妻王氏早已香消玉碎。剪烛西窗,巴山夜雨,成了梦里的人。浮世的容颜依旧,劳燕分飞,人各其途;空庭人寂,秋雨低语,捻一稔明灭摇曳的烛火,抖一抖墨,想把时光烟雨换了浅斟低唱。是啊,天地一逆旅,何处不是人间道场,春秋几番雨,最是断人肠,相思一年又一年,终是一寸灰。李商隐是痴情的,沈从文先生的文章里都有张兆和的影子。让李商隐百转千回,穷尽一生去写的女子,到底是谁?“诗家总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或许从他的回忆里看出端倪,只要他相思的女人懂,就已足够。遥想年少时,已是落了青丝绾了白发。翩跹美少年、豆蔻俏佳人,尽皆凋零在时光的静默里。青葱过往封印在岁月的呼吸里,只有回忆熟悉它的低语。诗签笺里的女子,李商隐想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如愿。每个人都有一次刻骨铭心的付出,“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样撕撕心裂肺的相思,只有李商隐才能写出,写出便是无法逾越的经典。斯人已去,世间再无人能吟出:一雨春秋一愁肠,一寸相思一寸灰……
【山城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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