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贾雨村 ​

贾雨村不是《红楼梦》中的最主要人物,曹公对他着墨不多,从第一回“贾雨村风尘怀闺秀”首秀,到第一百二十回“贾雨村归结红楼梦”谢幕,也算是一个贯穿全书的重要人物。“伏延千里,草蛇灰线”,雨村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线。

众所周知,在红楼梦人物取名上,曹公善用谐音,双关。贾雨村,名化,表字时飞。他的名字寓意“假语存”,“假话”,既表达整篇小说“假语存言”,又以“假话”之名,辛辣讽刺了这个有才无德的禄蠹。

雨村之才,直写不多,吟两首诗,一副对联而已。侧写倒有几个典型事例:“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一举考取进士;培养出艳冠群芳才、华横溢的黛玉;贾政对于大观园题名,若好就留用,若不好,令雨村再拟。

雨村无德,直写很多,下面一一赘述。但也可以从红楼梦中几个主要人物对他的态度可窥一斑: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知书达理的黛玉从不提他;常怀慈悲心,充满佛性的宝玉从不喜欢见他;最和善忠厚的平儿也骂他:“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

雨村从孑然一身的寒门儒生,待时而飞(表字时飞),不择手段,苦心钻营,虽历经起伏,终位极人臣,风光显贵。不断向上攀爬的过程中,他一步步走向道德沦丧,人性泯灭,也最终走向了人生的穷途末路。

一、怀才不遇,踌躇满志

穷困潦倒的贾雨村生的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可谓仪表堂堂。脂砚斋也赞其“有操,莽之雄”。祖宗根基已尽,只剩一人一口,寄居在葫芦庙里,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乡绅甄士隐。怀才不遇的穷儒,于中秋佳节,“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匵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妙哉壮哉!也许是“穷则独善其身”,此时的雨村考虑的是利(玉在匵中求善价),是待价而沽;考虑的是名(人间万姓仰头看),只不过是要待时而飞。并没有多少“达则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

甄士隐欣赏其才华,资助其五十两白银,两套冬衣,让其择黄道之期,赴京赶考。

也许是一刻也不想耽误,雨村不管黄道黑道,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贵人,连夜进京去了。是否也隐隐约约地揭示了其不知感恩,薄情寡义?

二、初出茅庐,侮上贪酷

雨村果然有才,起身进京,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入外班,做了县太爷。

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雨村究竟有多贪?刚一上任先娶妻,后大手笔的“两封银子,四批锦缎”,连夜纳娇杏为妾,可谓既贪财,又贪色。

因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这时候的雨村恃才放旷,棱角分明。被参革职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结交乡绅。结交乡绅用意何在,路人皆知。

雨村上任不到一年,便可将家人送至原籍安顿妥当。原籍本来“根基已尽”,此行肯定免不了购田建舍,这绝不是一笔小钱。据说清朝的七品县官的岁俸银才区区的四十五两,雨村穷怕了,他贪了多少,不得而知。俗话说“拿人手短”,此时的贾雨村肯定已有许多贪赃枉法之举。也许只不过还有些良知,还守着些道德的底线罢了;和尸位素餐的本府各官格格不入,也许还务实地做些事情。

三、卧薪尝胆,待时而飞

被革职后的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无一点怨色。貌似闲云野鹤,游览天下胜迹,实则卧薪尝胆,寻找东山再起的时机。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姑苏城,他遇到了五世列侯,前科探花,今钦点巡盐御史林如海。俯身做了他的独女林黛玉的西宾家教。

悉心教授黛玉,韬光养晦。闲居无聊,偶至郊外,信步至门巷倾颓,墙桓剥落的“智通寺”,看到破旧的对联“身后有余忘伸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求释意不得,极不耐烦。

邂逅中都旧相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打听到朝中准备起复旧员,便央烦林如海举荐。和上次对甄士隐的不辞而别截然相反,“一面打躬,谢不释口”,后更亲送黛玉至贾家。到了贾政处,更是卑躬屈膝,拿了宗侄的名帖投拜,没了半点士大夫的风骨。

四、东山再起,飞黄腾达

蒙贾政题奏圣上,雨村很快复职,不到两月,便授了金陵应天府,上任去了。

东山再起的贾雨村再不是当年那个恃才侮上小吏。他一到任办的第一个案子是强抢民女,殴人致死。从门子、葫芦庙小沙弥抄的护官符,雨村知道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间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后又知悉首犯竟是他刚投靠的贾政大人的外甥,被抢民女是他的恩人甄士隐的独女。

一边是不知所踪的知遇之恩,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再造之恩;一边是人情,一边是国法。雨村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甄士隐,背叛务必寻找英莲回来的承诺,徇私枉法,放纵真凶薛蟠。然后修书向主子贾政邀功,向京营节度使,后来的九省统制王子腾邀功。

尤为甚者,雨村到底寻了个不是,将本案帮凶、患难故人、门子,远远的发配了才罢。盗亦有道,此时的雨村,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彻彻底底,道德沦丧。

紧紧地抱住贾家、王家这两棵大树,雨村时常拜访,自然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为了做好贾家的鹰犬,不惜人为制造冤案,草菅人命。为了帮贾赦夺取石头呆子的古扇,讹其拖欠官银,将其下狱,死活不知。连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贾琏都鄙视他:“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倾家荡产,不算什么能为。”

五、位极人臣,登高跌重

就这样一步步,雨村走向了人生的巅峰。“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进入了最高权力中枢的同时,也找到了更大的靠山,忠顺王。看到贾家失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不惜恩将仇报,帮着查抄贾家,彻底撕下了仁义礼智信的虚伪面纱,成为一名毫无人性的酷吏。

蒋勋曾说:“红楼梦是一本佛经。”佛经里面自然讲述了很多的因果报应,行止见识皆出人上的群芳诸艳,尚且“万艳同悲,千红一哭”。

这样一个贪赃枉法,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政客,注定会有报应。查抄贾府不久,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后遇大赦,递籍为民。辛辛苦苦钻营半生,终点又回到起点。

雨村的悲剧,是那个腐朽封建时代的悲哀。寒门儒生,刻苦读书,一腔热血,无处报国;若攀附显贵,则低眉摧腰,出卖自我,迷失灵魂。

雨村从寒门到贵子的黄粱一梦,更是他有才无德的必然结果。“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仿曹公,也胡乱草拟一个雨村的判词罢:

菩萨蛮

葫芦庙里求善价,姑苏城中待时飞。登高跌重时,方恨缩手迟。

因嫌乌纱小,致使枷锁扛。冥冥归大荒,空空梦一场。

作者:不二。私营企业主,文学爱好者,自由撰稿人。文字常见于各公众号及各大网站,偶尔也见诸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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