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罗岭一夜
父亲关掉电视,让乡下的夜,仿佛完全寂静了下来。
躺在床上,就这样倾听墙角的虫吟。秋已越来越深,它们能吟唱的日子已经不多,每个生命都有它一生的高光与衰落时刻,虫子亦如是。
其实,我根本分辨不出在犄角旮旯里赛歌的,到底是油蛉,还是蟋蟀,那嗡嗡作响的也不知道可是纺织娘娘的纺车。
我能清楚的分辨房顶上空偶尔传来的“咹咹”声,一定是迁徙途中的大雁传来的鸣叫,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有月亮的夜晚,还可以看到它们排着各种队列,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很是震撼人心。
乡下的狗是多管闲事的,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它们高分贝嗓音足够传到五里开外,听到有人走过叫上几声,听到有狗走过也会叫上几声,对于不明事物,那就更是吠得惊天动地。
傍晚时,我还亲眼所见我家灰灰在院子外和它的狗朋友咬着尾子玩得不亦乐乎,那造型,在我们人类看来,简直可以称兄道弟。谁知我刚打开院子的铁门,它就一窜多高的跑来我身边,抱着我的腿不放,那眼神里仿佛写着我才是它八拜之交。
当别的狗子也摇头摆尾的向我走来时,它把它那帮狗朋友撵得多远,呲牙咧嘴的狂叫,不让它们进我家院子,那架势不知有多凶,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狗脸变。
呵呵!我怎么想起“狗脸变”这个词呢?想起小时候骂变卦很快的小孩,总是指着鼻子骂人狗脸变。其实,那时候的我们,与小狗又有何异,翻脸快,和好也快,那才叫一个天真无邪,和小动物的本性接近,也最接近快乐。
村庄里似乎只有老人最安静,偌大的楼房里,多数住着一两个老人。儿女长大了,为了生活,一个个便远走高飞,只剩下守着巢的父母,一年里与其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我是傍晚时分到家的,在开门的那一刻,父亲才看清是我,忙着要给我下面条,数落我回来不给他提前打电话,也好备两个菜。我说我故意不想让他准备,我根本不讲究吃。
看见桌子上摆着两个烧饼,我猜大概是他的晚餐,于是拿过来一块咬上一口,转身从包里拿出新鲜的蛋糕也给他尝尝。我们父女俩,一边吃一边聊,有的没的,家长里短,反正聊什么都开心。
出门溜达时,看见二娘门口青烟四起,走近才看清,是她在稻床上烧的火粪。我喊她,说明天可是有雨呢!天黑,她眼神和耳朵都不行,远远问着你是哪个啊?待我走到她旁边,她才看清,拉着我的手说:“伢呢,是你回来啦!”
黑漆漆的夜晚,深秋的风卷起落叶,寒鸦叫得格外凄凉。我跟二娘说,天冷了,待会儿等火星子灭了,你就上床捂着去,会舒服些。
她跟我一再解释,她要给自己找点活干才有意思,姐姐们平常打招呼都叫她别干活,知道了可要挨骂。说起这些时,她像一个偷着干了坏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生怕被人发现了。我在想,这人老了,可不都是老小孩嘛!
想到父亲说他今天下午去大寨圩写生,给我看他的杰作,姆山,罗湖大桥,惟妙惟肖的,还别说,真有那么几分才气在里头。我跟他说,下回若有人问我的细胞像谁,我说还不是像我父亲,逗他开心一乐。
乡下的夜,真是无比安静。父亲的鼾声在屋里头响起,我在隔壁奋笔疾书,已然忘了时间。此时此刻,多么像小时候的每个平凡之夜,心里说不出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