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陷入了自己造的“围城”?(答学生问)

阅读吴敬梓《儒林外史》与钱钟书《围城》期间,一位勤学多思好问的同学发来如下文字:

这是钱钟书《小说识小续》中的文字。

学生问:怎样看待钱锺书先生对《儒林外史》的评判?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值得审辨一番。

钱钟书一一指出《儒林外史》中的哪些内容与以前的什么文本相关,言之凿凿,足见其博学。他这番考据不是为了卖弄学问,而是觉得人们对吴敬梓《儒林外史》过誉了,所以指出其“蹈袭依傍处”。钱钟书并未全盘否定《儒林外史》,仍以之为“吾国旧小说巨构”,只是实事求是地指出其“蹈袭依傍处”,以求对其评价更为公允,这种做法是值得肯定的。

吴敬梓能够在自己的创作中将阅读的收获融会进来,足见其博学,学以致用,也无可厚非。事实上,钱钟书的话也并没有怎么影响人们对《儒林外史》的高度评价。“蹈袭依傍”有高下之分,点铁成金,脱胎换骨,也可称道。而“小说巨构”在细微末节上有“蹈袭依傍”,与在整体建构上剽窃、抄袭是不同的。当然,书中人物所咏之诗是他人所作,不如为作者所创。钱钟书认为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才气,也有道理。从这个角度说,创作《红楼梦》的曹雪芹才气高于创作《儒林外史》的吴敬梓,这样的说法,人们也大体会认同。

小说创作中的这种“蹈袭依傍”,让我们想到诗词创作中的用典,例如辛弃疾喜欢用典,被人称为“掉书袋”,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如果用得恰当、妥帖,犹如溶盐于水,不着痕迹而耐人寻味,那也不错。

钱钟书的《围城》被人称为“新《儒林外史》”。钱钟书对吴敬梓“掉书袋”有微词,而他自己创作却也常“掉书袋”,这真是有趣的现象。钱钟书批评《儒林外史》因吴敬梓“掉书袋”而“因”多“创”少,而他自己创作《围城》却正是如此。自己评论所反对的,自己创作却违犯了,因而,钱钟书对自己的《围城》“不大满意”(杨绛)。由此可见,“知而能言”易,“知而能行”难(程秀全《“知而能言”易,“知而能行”难!——浅析钱钟书对自己的文学创作“不很满意”的原因》)。

不过,钱钟书“掉书袋”并未影响广大读者对《围城》的喜爱,或者说《围城》正因为钱钟书善于“掉书袋”而很有特色,正如吴宏聪、范伯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所说:“作者是一位渊博的学者,几乎每写一人一事,瞬息之间,与此相类的万种思念、中外典故、理论学识、生活印象,都一齐奔汇笔下,使那些不同的知识分子的谈吐时时充满着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意味,因而也更加鲜明地表现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教养和身分。”(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P358)作者不满意的却是不少读者所喜欢的,这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就像对辛弃疾词作用典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一样,对钱钟书“掉书袋”也有人持不同的观点,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对钱钟书《围城》有如下评说:“由于描写的是知识分子,作家用其所长,在对话中引喻广博,才情横溢,妙语如珠,令人解颐。但有时这方面材料过多,使一般读者不易了解,影响了作品的普极。”(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P456)这说的也有道理。喜不喜欢作者“掉书袋”,大体上与读者的文化水平有关:有人心领神会,觉得意趣盎然;有人不知所云,感觉兴趣寡然。作为中学生,阅读《围城》是一种学习,与一般读者的消遣性阅读不同,就是要阅读有一定困难的作品,才会有更大的收获。

以上两种评论,其实并不矛盾,前者从正面说,后者从反面讲,两者结合起来,全面地看待,才能避免片面性。

钱钟书批评吴敬梓“因”多“创”少,自己创作却也常“掉书袋”;钱钟书认为人们对吴敬梓“颇多过情之誉”,而后人却将《围城》称之为“新《儒林外史》”,更有人断言《围城》“将来定与《儒林外史》和《镜花缘》等古典名著同垂不朽”(夏志清)。这是不是很有趣呢?你想想钱钟书先生对此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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