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壶峤一梦
【林莉散文】
壶峤一梦
图/宁秋 永红 老烟
冬日,受友邀聚壶峤镇华家源。“黛瓦白墙,野山茶花绕村绵延,香樟葱茏,从屋角斜生而出,似真似幻……”,友人的描述,令我们雀跃而行。上午十点左右,抵村,晴空日暖,房舍俨然,小桥流水,3D壁画和古树互为底板,村民、游人在村野自在而行,如入新桃源记。
华家源是壶峤镇新型秀美乡村之一。这里盛产夏布,素有夏布小镇之名。在此,夏布纺织工艺已传承有一千多年。农闲时,家家户户织麻做夏布,过着不愁世事的悠闲日子。当我路过一片苎麻地时,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给我们挂起的夏布蚊帐,暗黄的色泽,略为粗粝的纹理和手感,在雕花床中为我围出了一个世界。我在里面看图书、听奶奶讲民间故事,并不懂得岁月将会日渐苍苍。村子“夏布堂”展馆里,那些古朴的织机、麻团,生布等物件,无不在言说着漫长的时光变迁。据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江西古越族先民就已经开始从事苎麻耕种和使用手工织布,江西苎麻布为中国古代服饰的上乘面料,唐、宋时期被选为贡品。华家源,织着的不仅仅是这古老的布帛之美,而是农耕文明在此繁衍生息,推陈出新。那些生命和生命古老的本源,循环往复,互相感召、呼应,生生不息。这些大地上的劳作,仍然依稀体现着人类生存最初的、也是最本质的意义。
我们感受着华家源新旧之间的承接,更迭。一边为它古老的美意惊异,一边又在它新时代的时尚气韵里倍觉热血沸腾。村中的凤姨,一直做着打扫村子的义工活。当我们问及她为何都不要劳务费,她说她的钱够用就好,看着村子干净漂亮,她就高兴。她夹杂方言的普通话,句句实打实。也难怪朱子家训能于此一直口口相传。据说,因此地民风淳朴,感动了方壶、员峤两座仙山上的仙人,遂留下益殊仙草种子造福百姓。而百姓为感念之,便名此地为壶峤。
行至村中,有大片荷田。枯荷迎风而立,像一帧帧水墨画,大地陷于一片安宁。山峦起伏,村庄开阔、旷远。它所袒露出来的平和,舒缓,契合着我们的所求。它的草木、尘土、生活、命运、表情、皱纹等等都在时光中吐纳更新。我喜欢这简单洁净的风景。我甚至喜欢这种荒凉和肃穆。那是另一个更为广阔、有生命力的世界。随行的八零后年轻人周美成,壶峤人,刚从国外回来。席间,他用本地方言给我们唱他的原创歌曲《少年游》。动情处,吴语声声,一歌三叹,令人恍惚。作为新一代壶峤人,他一直致力于推行本土吴语音乐,他像壶峤这片大地上随风而飞的一个音符。暗含新的使命和信念。
当我们来到两棵情侣香樟树下,只见一棵剩下半截树桩,另一棵树枝繁叶茂,六百多年过去,它们依旧互相依偎,那么端庄、和谐。时光流逝,这两棵树,一直代替人们保持着这种相依为命的姿势。其实,这些永恒的东西,随时都像发光物,照亮着我们黯淡的生活。在树下坐久了,一阵莫名的忧伤突然涌出,像禁锢于体内的河流,泛起层层涟漪。并生出念头,在这里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再无乡远去不得之忧。应合了赵翼《题吴并山中翰青崖放鹿图》中的诗句:从此相随戏壶峤,君骑白鹭我青牛。
对于我们,华家源,它的身体是一座丰富的迷宫,有着很强的古典抒情色彩以及淡淡乡愁。它那里,还有很多风也刮不走的东西:井,池塘,山茶树,牛羊……还有那种比泥土还厚实的生活。在我们离开时,它随时会潜入我们的梦境。就像那时,当我们的车驶出“华家源故事”那块标记,友人惊呼着,要拍它头顶上的一轮落日。蒜苗、小白菜、香葱生机勃勃,青绿一片,从落日余晖里冒出来。这种新鲜动人的场景,极似一种珍宝,再一次地送到我们眼前。
随后,夜雾慢慢上来,村里不远处,有人扛一把锄头从田埂走过,雾,一直漫上他的小腿,肩膀。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方壶、员峤的仙人又回来了。
新的故事,正从一首宋词,一句吴音乡语里慢慢流淌出来,一任来过的人,离去的人,忽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