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月饼

中秋节过了，才收到家里寄来的月饼。父亲在电话一头兴奋的说，这是老家的新款月饼，你们一定要尝尝。我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装，里面的月饼颠簸了上千公里竟然仍完好无损。拿出一块来，金黄色，沉甸甸的有分量，咬一口，松软香甜，口感近似于蛋糕，果然好吃。

不过，这种比较高级的蛋皮月饼并不是儿时的味道。记忆中的月饼在今天看来不但外表毫不起眼、味道也很一般，那是老家的麻油月饼。这种月饼外皮焦脆，咬一口就会掉渣，要用手接着才不至于浪费。里面的馅不过是些常见的芝麻、花生和青红丝，甜腻粗粝有些碜牙，还有一股雁北地区特有的，浓郁苦涩的胡麻油味道。无论外形还是味道，和现在超市里那些精致可口的月饼都不能相提并论，但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月饼就是唯一选择，就是人人盼望的、珍贵的节日礼物。

儿时的中秋节是绕不开月饼的。过节前很多天开始，大家就已经为做月饼而准备。那时家家户户做的月饼，量都很大，一般有几百个，因为这些月饼几乎要吃整整一年，算是家里唯一的零食。因为量大，在家里根本做不出来，必须到专门的地方去集中烤制。那段时间，全城大大小小做月饼的地方永远人满为患，甚至要排队一两天才轮得到，在甜蜜的期待中也饱含辛苦艰难。

有一年我和哥哥还在上小学，中秋节前父亲出差，只有我们和妈妈去做月饼。当时做月饼要自己带面粉、糖、芝麻、花生、青红丝和胡麻油等种种原材料，烤制点只负责加工而已。我们哥俩和妈妈用自行车一趟趟的送原料，天上阴雨连绵，妈妈推着车，我和哥哥一左一右小心护着后座，生怕宝贵的材料掉在泥泞的路上。好容易到了，接下来还要漫长的等待。人工制作的效率不高，从和面、做馅，到包馅、脱模，再加上烤制，至少要两个小时以上。为了加快进度，在后面等待的家庭主妇们往往会主动为前面的人家帮忙。每当月饼出炉时，大家都会围过去看看烤制的成色，主人家也会赶紧拿出几个给大家分享，听听大家对月饼味道的评价。

当然，也不总是这样和谐。等待过程的漫长很容易让人失去耐心，在烤制点因为排队先后吵架的情况也不少见。在那个阴雨淅沥的午后，我和哥哥不懂事，早就因为等待而心烦气躁，打成一团。妈妈一边阻止着我们的“战争”，一边要时刻关注着排队进度，左支右绌，辛苦异常。好不容易终于轮到我们家，老板突然提出要给自己的一个亲戚插队，妈妈把面粉都倒在案板上了，在经过一番近乎哀求的努力无果后，最终还是默默的把面粉又收了回去。到了晚上，月饼终于烤好了，扑鼻的香气和收获的喜悦瞬间掩盖了一整天的等待、饥饿、辛劳和心酸。等到月饼经过晾晒冷却后，就一个紧挨着一个被小心的竖着放置在纸箱中，再用自行车驮回家，成为小镇人家对秋天收获喜悦的最好表达。

这些月饼会被放在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中，在未来的一年中，会成为早餐、零食及招待客人的首选。这些月饼是从木质的模具中制成，经过烘烤，上面的花纹往往变得模糊不清，但在那个物质仍然匮乏、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年代，这些高糖、高油，表面略有图案的食品就是一个个好看的艺术品，就是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是没有选择的最好选择。

如今的中秋节和平时已经没有多大不同，那些商场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月饼更像是一种节日的摆设，而非生活的必需品，象征性的尝一块就算是过节了。

现在的月饼甜腻可人、乖巧精致，远比我儿时粗糙的麻油月饼招人喜欢，但有些味道是深刻在记忆中的，那种白糖的甜、胡麻油的苦、烤制中常常过火的焦糊混合而成的味道一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其实，那些麻油月饼中还夹杂了劳作的辛苦、收获的喜悦、对生活的感恩以及对未来的期盼，所有这一切让一块小小的麻油月饼有了特别的味道，也让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多了亮光、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