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魔力的贝七第二乐章

“Figlio Perduto”意大利语是“迷失的孩子”。莎拉·布莱曼在2000年发布的专辑《月光女神》(La luna)中就有一曲《Figlio Perduto》。其旋律改编自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A段的主题音乐,词是歌德叙事诗《魔王》的意大利文片段。庄严的旋律,古典与现代风格的融合,莎拉·布莱曼以天籁的声音、缥缈的气息与扎实的舞台功底完美演绎此曲,让整个音乐氛围呈现神秘美感。朦胧的捉摸不透,月光洒落一地的诗意,似乎对应了“月光女神”的唯美。

如果你认为这种哀感弥漫的音乐非常诱人,那恭喜你,你有不凡的感受力。如果再要问,贝多芬《第七交响曲》这个乐章说的是什么?这种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音乐是什么类型?你准会大吃一惊——葬礼进行曲。这种色彩晦暗,小二度音程主导的同音反复,连续附点,并且节奏单一,速度沉重持续的行进步伐,构成了哀乐的主要特征。运用如此音乐基调配以歌词,即使是流行版本,甚至与贝七第二乐章小快板意境风牛马不相及了,也有一种宗教审判之日的色彩。

很早的时候,我们曾听过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Erlkönig D. 328),歌词也来自歌德的这首同名作品。歌德把人的欲念和痛苦,比喻为可以夺人心性的魔力。《魔王》中的小男孩就是一个不堪折磨的脆弱灵魂,濒临死亡的他与父亲,骑着马出发了,走在风萧萧夜幕降临的无尽黑暗中。戏剧性的对话铺陈,悬疑紧张之中充满恐惧与哀愁,最后男孩被黑夜里的魔王诱拐走,象征着孩子的殇丧。而舒伯特诡异的音乐所表现的情景,恍惚让人看到魔王震慑的力量。

无论是舒伯特创作的艺术歌曲《魔王》还是莎拉·布莱曼演唱的《迷失的孩子》,都唱出了对人性的悲悯和灵魂的救赎。魔力中有无言的沉默世界,它神秘,它令人畏惧,它能让人上天堂下地狱。我们在童话以及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中,对魔王、魔法的神秘力量感到好奇,同时又免不了替主人公担心,因为故事中,邪恶势力总企图借助超自然神力,对某些人、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高雅的森林里长满了鲜花和绿叶,也孕育了童话与魔力。德国黑森林有小矮人、公主和青蛙王子,但也少不了有巫婆和一些诡异甚至邪恶的力量。它们就是人间百态的缩影,但通常是西方的二元对立,非善即恶思想的象征。18世纪德国就有了无名诗人的诗歌集《少年魔号》,19世纪贝希施泰因童话就有《中了魔法的公主》、《比魔法》和《魔枝》。可见,魔王魔法魔力等神秘力量的流传,一直长久地自然地存在。而艺术可以添油加醋地把这种神秘力量描写得更神秘。毕加索曾说:“绘画不是一种审美营生,它是一种魔法。在这个陌生而充满敌意的世界和我们之间,绘画旨在成为一个调停者;通过把我们的欲望和恐惧化为形式而获取力量的一种方式。”实际上,音乐与艺术在此方面概同。

回到贝多芬的音乐上,他的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是一个备受赞誉的乐章。在1813年贝多芬亲自指挥首演时,就被要求Encore。当初第一次听这乐章,未知任何资料,我就快言快语地说,这不就是“葬礼进行曲”嘛,果然,又言中了。乐章主题犹如葬礼进行曲,但尚能“在绝望中感到希望”。此后转向朴实优美的德国民歌格调,体现出“逝者犹生”的气势。最后又回到哀乐所特有的庄重。忧郁的小快板,固定不变的节奏给人一种内在、沉着和坚定的印象,但它的内声部同时也嵌进了对比因素。第二主题具有半音阶特性,转调中渲染出忧思风雨的气氛。此后主题各自发展变化着,形成这个乐章极美的赋格乐段以及英雄式的悲壮感。

音色和织体阐明了音乐作品的曲式和内容,音乐创作因其独特的管弦乐色彩和管弦乐结构中的和弦空间而烙上鲜明的个性。聆听时留意提琴组的表现,无论是低音大提琴、大提琴、中提琴还是第一二小提琴组,层次丰富,织体饱满,让崇高之哀弥漫。我们为何伤心?我们为何而生?音乐没有苦悲,只有庄重与带着几许压抑。但就是这样,在一次听着本乐章结束后,却想流泪,能用语言说出什么感觉来吗?很难。或许是为庄严所感动,或许想到人的尊严问题。艺术评论家贾克·莫拉格说过:“高明的色彩大师永远使用最少量的颜色去获得最大限度的光辉和震撼。”我们受本民族“鼓盆而歌”的影响,歌曰:“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所谓“亲人亦余悲戚,生者惟长歌当哭”。而西方音乐因其宗教信仰与传统,在表达方面始终哀不至伤,克制自律。联想到贝多芬在《第三交响曲》(“英雄”)中的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英雄终归如壮丽的夕阳沉寂,回归到遥远的大海星辰。我们也知道,贝多芬第七交响曲写于1812年前夕,悲戚的第二乐章,似乎预言了拿破仑在1812年战争的失败。我们知道贝多芬某些作品有一个秘密的情感世界,无关乎政治正确,那就是与拿破仑一生重要的转折点密切相关。

《贝多芬第三交响曲》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

《国王的演讲》

贝多芬第七交响曲历经两百年的时光洗礼,依然焕发着璀璨的光芒,完全超越了古典音乐的意义范围,短短十几年来就有数十部著名电影和再创作音乐作品使用过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电影《国王的演讲》中关于肩负国家重任的英王乔治六世,在战时演讲中出现这段背景音乐,诠释了人类正义的精神内核,“战斗,不止在滩头”,恰好地推动了电影剧情的发展,使得情绪走向高潮。在天使之翼合唱团(Libera)2001年发行的专辑《Luminosa》中有一首“Sacris Solemnis”,其旋律与莎拉布·莱曼演唱《迷失的孩子》的旋律相仿,而歌词为拉丁文的圣咏。当世最纯净歌声的男孩,延伸了教堂诗班的天籁歌声。

康德美学中的精神铸就席勒的理想,贝多芬一直对其保持忠诚,“悲剧艺术的首要法则是描写自然的苦难,其次是描写道德对苦难的反抗”,除此之外,贝多芬的音乐表现了人类的能力不只可以承受,甚至可以抗拒苦难——悲剧艺术传统的属性。在人类的泪谷里,有一种不知其名的永恒呻吟,成了人类哀歌的根本或主调。由此,我们沉醉或虔诚于其中,也是必然的。

文  |  莫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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