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原创】小时候养过的牛和狗

  今天给孩子们上课,沈石溪先生的《最后一头战象》,里面的战象嘎羧在生命尽头,没有选择去祖先的象冢,而是选择与它曾经的战友在一起,把自己葬在百象冢。看嘎羧对着老旧的象鞍流泪时,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牛和狗。

它们在临终的时候都流泪了。

那头牛应该是83或者84年到我们家的,那时我家和伯父家合起来买了它。它来时还很小,很瘦。它来到穷人家 也只有挨穷的。两家都要用,它的工作量很大,除了吃草之外又没有更好的东西吃,例如整条的番薯,很细的糠,都很少吃,所以一直很瘦,屁股上的肉不突出不光滑,两块骨头隆起。邻居阿梅家的牛,毛水黑亮,屁股的两团肉鼓起很高。

它毛水很均匀,是棕黑色的,角的弧度不大。我跟在它后面,有时候觉得自己长得很像它。嫌它不够快的时候,我经常用牛绳子从后面轻轻拽一拽,它就加快了脚步。

在一大片平缓的山坡,它啃着草,嘴角两边有鲜明的白色唾沫溅出来。山稔,红的白的都开了,走到哪里都是。

用它犁田的时候,很少给它戴牛笠——用竹制的嚼子。“笠”是入声字,短促发[lʌ] 后双唇闭合。牛笠主要防止牛在休息间隙偷吃庄稼。它基本不会,只默默地吃着田埂的草,有时候我疑惑这么短的草,都看见草根了,能吃多少到肚子里?

它也从不跟别的牛“抄交”。最恶劣的记录是一次没吃饱不肯回家,发小脾气杵在路中间,任我推拉拽顶半小时,后来隔壁的山叔吼一声,它耷拉着脑袋跟我回家。

唉,它是那样温恭俭良让。

爸爸说它大约在我家七八年。那年冬天应该是特别冷,它在牛屋里瑟瑟发抖。爸爸用稻草给它做了搭子披上去,并不顶用。把那条老古董毯子披上去,仍然发抖。在牛屋里生火塘,也不行。它太瘦了。给它用细糠加了大米粥,算是细粮喂养。它不像以前那样对于这难得的佳肴鲸吸长川,而是慢慢地啜着,而且吃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大人们都知道它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那天下午,爸爸仍然用潲水桶提了细糠大米粥给它。它却不吃了,望着那只锑桶,慢慢地眼泪流了出来。

我们都哭了。

可是也只能去请了屠夫来。如果等它断气了再宰杀,卖不了钱了。

那时候一头牛对于农户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产。

似乎我们都没有吃它的肉。又或者吃了,但我的记忆里努力歪曲这一点。

再说说那条大黑狗。

那是母亲养的一条狗,跟那头牛一样温顺。

可是某天它误吃了一个邻居家的药老鼠的食物,汪汪地大叫着回来,疼得满地打滚。给它灌了很多水,也不顶用。慢慢地它没有力气打滚了,趴在门边哀哀地呜咽着,眼泪流了出来。等它断了气,把它抬到邻居的茅厕里沤肥。这是它最后的贡献。

母亲呜呜地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桃子。那是她听话乖巧的狗啊,个头大,毛水亮,懂人性。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它疼得打滚时,母亲只说了一句:谁叫你去吃人家的东西啊,你不听话啊。说了这一句,她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有朋友听我叙述的时候说那时候也不懂得带它去医院。她不知道那时候的镇医院叫做卫生院,并不具有给动物治疗的条件。

生命有很多可能呈现断崖式下降。例如外部环境变化,疾病,横祸。

我们大部分时候,像一根轻羽。偶然被打湿,就觉得自己有了分量。

我家的牛如果活到现在,该是牙齿都掉光了吧。吃不了食物的时候,会不会像哲人一样觉得“寿则多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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