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唱·出伕——【皇龙渡五十三·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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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唱·出伕——【皇龙渡五十三·五十四】
文丨韩永 编辑丨文姐
五十三·独唱
“没事吧，你看俺，棒得像头牛！”连队卫生室里，安心给志鹏检查完，志鹏故意鼓起胳膊上的肌肉，向安心炫耀。
“确实恢复得挺好，不过，你也不能大意。肌肉和骨骼不同，肌肉拉伤恢复很快，骨骼受伤，愈合起来就需要较长时间……”，安心耐心地给这个大个子解释，希望路志鹏能对自己的伤多些关注。
“放心吧，安医生。”
“这两个医疗包，是国内最新的产品，我托北京的同学帮着买来的，里面日常救护用品比较齐全，一个给你留着备用，一个帮我转交给余明吧，这家伙也不知道最近忙啥，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俺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余教官了，见了他，俺一定转交。”
“你们是不是都在做去前线的准备？我们医院也开动员会了，我第一个递交了申请书。”
“你们医院也要去前线？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志鹏脸色凝重起来，他没想到，安心也要上前线。
“还没最后确定，都在做准备，”安心和志鹏交底儿，“就是去前线，也不一定和你们在一起。我托人买来这医疗包，送给你和余明，随身带着备用吧。”
又想起了什么，安心接着嘱咐:“不过最好是别用，你们俩都得好好去，好好给我回来！”
在医院里见惯了死伤的安心，对自己不担心，却格外担心余明和志鹏，在她眼里，这两人都是粗心鬼，最不会照顾自己了。
“别担心，一切听你的，向日葵同志。”
路成顺带着红玉和李广信去找王一针。李广仁作为广信的大哥，备了一份厚礼，跟着一起走进了王一针的中医馆。
几个月不见，王一针由最初的生气变成了替女儿红玉担心。之前，得小儿麻痹症的儿子王小蔫一直吵着嚷着让妹妹给自己换亲，做为父亲，老中医还没有那么糊涂。红玉从小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很得王一针疼爱。后来红玉跟着李广信私奔，王一针初时生气，慢慢就转变为替女儿担心了，她们去了哪？有地方吃饱睡暖吗？人们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却不知父亲永远是女儿的守护神呢。
今儿，表弟路成顺带着红玉和广信上门，老中医一眼就看出来，女儿的肚子已经有情况了。趁坡下驴，老中医很快松口，不再随儿子任性，逼迫女儿换亲了。
一顿酒，老路和王一针喝了个痛快淋漓，东倒西歪，有些喝大了。回村时已是傍晚，李广仁赶着牛车送老村长回家，在村口，恰巧遇上来看女儿的史队长。
“大叔，啥事啊，咋喝这么多？”
“小史啊，你来得正好，走，家去，再喝……”
李广仁搀扶着路成顺，史今跟着，一起回家。村巷里，史小芳和路军，正和一群小伙伴儿跳皮筋呢，她们边跳边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现在就开花……”
“小芳，你爸爸来了！”
小芳忙回头看，伸开双臂向爸爸史今扑过来……
志红志霞姐妹，从没见父亲路成顺喝酒醉成这个样，忙着沏上一壶浓茶，帮父亲醒醒酒。
“甭管俺，去，炒几个菜，俺和小史再喝几杯，广仁，你也别走，咱爷们儿再喝几杯，今儿高兴……”
“谁这么高兴呢？”乡长苏正河推门进来。
苏正河从部队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立即跑去县里申请召开物资贸易交流大会。
县长头发半白，忙得不可开交。他听了正河的计划，一边在申请书上签字，一边说，“正河，我正想找你呢，村里出夫挖渠的事，你得催催，今年四干渠，必须挖完！”
苏正河耳朵听着，眼睛一撇，扫到县长的办公桌上。有一打特供自行车票，苏正河眼前顿时一亮。
计划经济时期，好多物资都需要按计划凭票供应。于是布票啊，粮票啊，油票啊，应运而生，各按计划分配。自行车票属于稀罕物，每年分到乡里，不足一辆、两辆，都会被抢破头一般抢走。县长桌上有一打自行车特供票，别管哪来的了，苏正河趁火打劫，一伸手，硬抢走了五张自行车票。县长追着他不放，“你这家伙，太贪了，你给我多留几张……”
正河不管不顾，掉头就跑了。
头一个想到的，正河就想给老路留一张。老路都问过他好几回了，能不能帮着批一辆自行车，自己家原来那辆自行车太破旧了，经常闹“罢工”，村里乡里有啥事，都是跑路来回，很耽误功夫。
苏正河迫不及待地赶来皇龙渡，给路成顺送自行车特供票。老路醉眼朦胧，看到苏正河手里的特供票，立即酒醒了大半儿，忙拉正河坐下。
“还有呢，喏，这两双军胶鞋，是我去部队上，你家志鹏让我帮着捎给你的。”正河变戏法般拿出两双崭新的军胶鞋，递给老炮兵。
“你啥时候去部队了？你们家明波，还好吧……”
逗逗的嗓子恢复得很快。上次因为练嗓过度，差点儿失声。后来多亏了常在学校小树林里打拳的那位白发爷爷，开导逗逗，沉下心来，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稳步提高，打好基础，才能慢慢进步。
期中考试到了，音乐学校的考试除了文化课，还有专门的独唱面试。逗逗走进考场，十分意外地发现，那位每天打拳的白发爷爷，竟然坐在评委老师们的最中间！这是个什么情况？莫非他也是学校里的老师？逗逗疑惑不已。
从抽签筒里，逗逗抽到的独唱曲目是《茉莉花》，嗯嗯，这首歌是自己的最爱，不用太紧张了。
逗逗稳稳心神，亮嗓清唱了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一曲终了，评委老师们纷纷低头打分，逗逗看到居中坐着的白发爷爷朝她点头微笑，她忙一鞠躬，推门往外走，下一位同学错肩进来。
“这位白发爷爷到底是谁？明早去小树林，一定要问清楚！”
心急的逗逗等不到天亮，早早跑去学校后院的小树林，等待白发爷爷的到来。
秋霜更重了，小径旁边的野草叶上，厚厚抹了一层霜花儿，宛如一层细密的珍珠粒，调皮地和草叶儿打趣玩闹。高大的梧桐树上，叶子不多了，落到地上的枯叶一堆一簇，挨挨挤挤，互相取暖。树叶从生到落，都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时时处处挤在一起，不离不弃。
白发爷爷按时来了，边走边活动腿脚，气定神闲，不急不慢。逗逗跑上前去，笑着迎接爷爷。
“爷爷，您快告诉我，您也是附中的老师吗？”
白发爷爷笑意盈盈，“小丫头，你说呢？”
“一准是，您一准是学校的老师，要不昨天您咋去给我们期中考试监考呢？”
“小丫头，你昨儿唱得不错，字正腔圆，发音顺畅……”
逗逗听到爷爷的表扬，心里那股高兴劲儿，泛着甜水猛往上提，比喝了蜜还带劲呢！
“爷爷，昨天我独唱得了多少分儿？能不能及格呀？我最担心这一科了！”
“你呀，总是这么着急，这么沉不住气，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白发爷爷不回答逗逗的问题，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嗓音清澈，尤其高音音域很广，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是，你还有不少欠缺！想一想，你自己意识到没有？”
“欠缺，啥欠缺？我咋没发现呢？”逗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白发爷爷缓缓伸手，从眼前的一株梧桐树低枝上，摘下一片残存梧桐树叶。他在叶面上抚触霜花，又用指尖轻柔地搓捻，不回答逗逗的问话。
逗逗心里更着急了，难道是昨天自己表现不好，唱砸了吗？她越发焦急了，不住声地追问：“爷爷，您快说呀，我昨天表现得到底咋样，是没有及格吗？”
白发爷爷还是不接茬，顽童一般，朝着树叶哈一口气，伸出手指在树叶上做画。逗逗还想追问，白发爷爷爷却是只动手，就是不说话。
逗逗灵机一动，有点明白过来了。“哎呀，爷爷，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昨天我独唱时，没有动作啊？”
白发爷爷赞许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逗逗扶着白发爷爷的胳膊，一边溜达，一边听他的教诲。
“歌者唱歌，不管是独唱还是合唱，注意，一定要有相应的动作搭配自己的声音。喜欢唱歌和把歌唱好，是两个概念，舞台上的表演一定要注意，根据音乐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用肢体动作还有眼神和表情，生动地挥发出来，这样你的表现力就更加丰富，你的情感流露也会更加充沛……”
经白发爷爷这么一解释，逗逗豁然开朗，之前自己只一味关心怎么发音、怎么调音、怎么转音，只在声音和音乐上下功夫，确实忽略了动作搭配，白发爷爷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自己今后一定得多加体会，多加修正。
“谢谢您，爷爷，您不说，我还真没发觉呢，到了舞台上，啥也不管不顾，只会开口唱，什么形体动作，什么眼神啊，表情啊，真没好好琢磨呢！表情生硬，没有动作，确实是我的一大欠缺！”……
五十四·出伕
秋风一阵紧过一阵，庄稼收完，大田里又种上了麦子。村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叶子已然一片金黄。自古逢秋悲寂寥，那是诗人们的牵强附会，乡村秋日，萧瑟之外，更多的是生活的火热，腾腾不息。
今年的出伕，早已确定，是统一开挖四干渠。前年是挖群众沟，去年是清黄河淤泥，每年都得有这么一出大工程，每每累得人脱层皮。
今年出伕的工段在打渔张引黄灌区附近，距离皇龙渡村不远。打渔张灌区新修了一座引水闸，根据规划，县里确定从引水闸延展出来，抢挖四干渠，为方圆数百里农田灌溉，也为周围的村庄供水。
打渔张是个小村子，村庄由来可以上溯到大明洪武二年，最早有张氏三兄弟，由直隶省枣强县迁到黄河岸边，打鱼为生，故取名为打渔张。兄弟三人娶妻生子，人口繁衍，慢慢成了一个小村子。
打渔张村就建在黄河边儿上，村子附近有一段“S”形河道，恰似一条长蛇摇头摆尾。从上游一路蜿蜒九转的黄河，快要注入大海了，以这样妖娆的姿态在入海口留下满心难舍的眷恋，也十分应景了。
出伕干活，自古有之，最出名的莫过于孟姜女哭长城了。出伕有半义务的性质，县里乡里拿不出多少钱，这样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又必须实打实地修好，只能按各村儿的劳动力人口分配，接力完工。每个村分到或长或短的一段儿，再由村里分配到各户人家，在规定时间内，硬性干完，不能耽误了整个工程进度。很快要入冬了，天气一冷，土壤上冻，挖渠动土就更困难了。
出伕是个重体力活儿，家里有壮劳力的还好说，父子上阵，兄弟帮忙，齐心协力几天就干完了。如果家里缺壮劳力，或者壮劳力碰巧有病有伤，那干活速度就明显慢下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家把自己拉下。
挖渠运土的工具自己从家里带，多数是用荆条筐，在渠底装满土，运到渠顶沿，回头再装再卸。运土的方式五花八门，有用扁担挑筐的，有双人抬的，也有用独轮车前拉后推的，不一而足。
出伕劳动场面蔚为壮观，渠道上红旗招展，各村的大喇叭声此起彼伏，一个村挨着一个村，你追我赶，抢进度。乡里还专门组织了能干的妇女，埋锅烧水，这么累的体力活，少了开水，可不行。
阳历已经是11月，早晨和傍晚的凉意，很是袭人了，穿着单薄，会被冻得哆哩哆嗦。白天的温度还凑合，阳光懒洋洋，半眯着眼。甩开膀子干活的壮劳力们，只一块儿功伕，就累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好多人脱去上衣，只穿着贴身的秋衣，奋力赶工。
李广仁家里人口多，分了很长溜的一大段，妻子杨大玉和二弟广义都跟着来帮忙。二弟腿脚不利索，只能拿铁锹铲土，妻子装筐，广仁肩头绑上厚厚的垫肩，挑起一前一后两筐土，扁担压得嘎吱嘎吱响，弯腰曲膝，从渠底往上爬。豆大的汗珠很快迷了眼睛，妻子塞给他一块毛巾，搭在脖子上，随时擦汗……
黄河入海口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平地里挖出两三米深的沟渠，再培土整沿，全靠肩挑手抬，这些出大力的农民兄弟们，有多么不易！衣服很快扯破了，肩头手上磨出了血泡，强忍着，还得坚持！手脚累麻了，坐在地上歇一会，爬起来继续干！
条件太艰苦了，没有机械，全靠血肉之躯，人工挖出几十公里长的水渠，这是怎样的人间奇迹啊！往大了说，是建设国家的水利工程，往小了说，他们只是为了村子里，自家那屈指可数的数亩薄田，能够在干旱时，顺利地浇上水，有所收成。还有开闸取水，顺沟渠把黄河水引到村里的池塘，沉淀泥沙之后，供村人们挑水喝，省去了去黄河里拉水的繁重，为自家为大家省心省劲。
壮劳力们挑抬爬坡时，身体半伏在地，他们的身影比最有力度的浮雕还要刚硬，共和国不应该忘记，丰收的大地也不应该忘记，这些乡村赤子们，挥汗如雨的付出，为后来人打下了多么厚实的基础。
凉凉的秋风筛出几分寒意，是在为春夏时节的热情过头做些静心反思吧。岁月流水匆匆，偶尔回头，记住曾有的清澈和火热，接续今天的奋斗，才能有明天的安心和不悔。
出伕挑渠，中午管饭，每人能分到几个白面肉菜大包子，对常吃粗粮的村里人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好吃食。李广仁家三人的午饭，吃着自家粗粮的卷子，就着自家腌制的萝卜咸菜条，省下这几个大肉菜包子，带回家分给老娘，还有哑女弟媳和儿子虎子吃，他们一准高兴。
出伕的工地上，人来人往，相邻工段上，熟悉的村民边干活边打趣逗笑。粗野汉子之间，话语随心所欲，可不管什么拘束。
“你咋这么磨叽，干活黏黏糊糊，像狗皮膏药！”
“你也没快多少！这么着急忙慌，晚上热炕头上老婆有奖励？”……
牛海军跟着师傅史队长出车，刚上车没多久，坐在副驾驶上的他，就呼呼地睡着了。
史队长很奇怪，平日里叽里呱啦、能说能拉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随手，史队长把卡车的暖风按钮拧开，车里温度低，睡着了容易感冒。
前面一个转弯，史队长降低车速，惯性还是让昏睡的牛海军一个措手不及，闪了一下，醒过来了。
牛海军揉揉眼睛，抬头看看史队长，“师傅，换我开吧？”
“昨天你请假回家，没休息好？”
“别提了，俺昨天压根儿就没捞着睡懒觉！俺赶回村里，帮着去出伕挖渠了。”
“你家的工段不是早完成了吗？”
“俺家的是早完成了，俺又……帮着志霞干了一整天。”海军哈欠连天，瞌睡虫还没被赶跑。
“怎么，路村长家也分了工段吗？”
“她家从不搞特殊，一直和俺们一样，下大力挑渠。志霞家自己的工段提前干完了，她又去给村里邻居家没完工的帮忙，唉，俺看不得她受累，就自告奋勇去帮她，结果干了一整天，这顿累，直接歇不过来了！”
“你呀，英雄救美，呵呵。”史队长一边打趣牛海军，一边扔过一件工装，“披上吧，别受冷感冒了。你再多睡会儿，我开车就行了。”
“谢谢师傅，你多辛苦，回来俺开全程。”海军接过工装，披在身上。
“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喜欢志霞，就托人去提亲呀。干嘛老耗着？志霞人不错，别被其他小伙子抢先娶回家，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师傅呀，俺也着急呢！你别看俺平时大大咧咧，可是一见到俺们村长，就怵得慌。平日里说不上理由地怕他，你说怪不怪？”
“你这是心里有鬼，想娶人家闺女，就害怕老丈人看自己不上眼，这很正常。”
“师傅，你又笑话俺。俺托人去问过老村长的口风，你猜咋着，他只回了一句——差着辈儿呢，一句话就打发了，哎，俺可咋办呀！”
“也是，在村里，论辈份儿，你比人家志霞小一辈儿吧，现在你得喊她叫姑，以后你俩真成两口子了，你喊她啥？”
史队长一脸坏笑，扭头看着牛海军
“只要能娶到志霞，让俺喊她啥都成……”牛海军脸皮子厚，没羞没臊地袒露心里话。
“你小子，咋也是赚便宜了，人家老村长呢，平白无故从爷爷辈儿变成了老丈人辈，人家能乐意？”
“问题就矗在这呀，师傅，你不知道，俺都快愁死了。前几天，俺娘还和我说，志霞实在不好娶，就让俺重打锣鼓另开张，要帮着给俺打听下村里村外其他的女娃，唉，俺一听，头就大了，你知道俺心里只有志霞呀……”
还没等到元旦，志鹏他们被团里精选出来的第一梯队，马上要整装出发了。
作者简介：红柳，原名韩永，又名铁马冰河。黄河入海口东营人氏，喜诗歌随笔。缓一缓红尘匆匆，关心花香鸟语，岁月静好，清香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