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常阅读 07 | 毛尖：抄写十遍《乡土中国》并背诵
现在各路偶像频频事故，有关方面是不是也趁机整顿一下偶像剧呢，至少为每个人设做一个智商情商评估，没有小学毕业程度的责成全组抄写十遍《乡土中国》并背诵，即便以后课堂要表现震慑群雄，背诵《乡土中国》也有说服力。
——毛尖
毛尖，作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有《非常罪 非常美：毛尖电影笔记》《当世界向右的时候》《例外》《有一只老虎在浴室》《一直不松手》《夜短梦长》《一寸灰》《凛冬将至》等二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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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写十遍《乡土中国》并背诵
我的日常阅读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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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学术通讯
近年国内外的原创作品中，你认为哪些作者（导演）或创作潮流与方向值得特别关注，为什么？
毛尖
《毛骗》系列的文本生产和生长状态，特别值得关注。2010年，《毛骗》第一季出场，整个剧组就一个词：贫穷，女主叼嘴里的香烟都不舍得点，就一直道具在嘴上。看惯商业场面的，基本没法忍受《毛骗》之毛。几个河北传媒学院毕业生，在石家庄的一个廉租屋里，饱一顿饿一顿的状态下完成的作品。品质粗粝，但是人物丰沛饱满。效果山寨，但是野生勃发。然后，到2015年，《毛骗》终结篇，豆瓣评分已经高达9.7。这种认可尽管包含了对性价比的由衷赞美，草台班子盖出了天安门，但更多的是，观众在这部剧里看到故事和框架的新可能性。清贫时代的想象力，太无限了，骗中骗，套中套，手法既清新又落地。其实从第一季看到2021年的《毛骗》番外，看到剧情的BUG越来越少，灯光和置景越来越专业，主演的头发也不是第一季那样一会长一会短，一边高兴一边也担心的。
《毛骗》系列海报
太多的网剧生于清贫止于富贵，比如《万万没想到》。不过，《毛骗》为一代有电影梦的年轻人示范了新可能性，这个太宝贵了。今年评审两岸三地大学生短片，我还看到不少作品在模仿2010年的《毛骗》。如何用一分钱做出一万元的效果，《毛骗》做到了。
《毛骗》剧照
而《毛骗》的另一个影像潜力是，他们用自己的语法同时向商业电影和经典影像发起了冲击。《毛骗》十年，贴合了中国影像的一次自我反思，不过，这次反思，不是由影像精英发动，而是自下而上的一次反攻，其中抖音作者，我在作者论的意义上使用“抖音作者”，会成为影像新势力。比如，“乡村F4”，四个乡村老头和一个乡村老太，他们争风吃醋的日常，彻底颠覆F4。我最近喜欢看的一个抖音作者，是一对玩弄王家卫的胖妞胖哥，他们非常胖非常抒情非常十三，语言方式全部王家卫，但看过这对胖情侣，花样年华就不再属于梁朝伟和张曼玉了。另外，更具有创造力的是几个工地舞者，他们用工地废物把自己打扮成四小天鹅，其中呼之欲出的激情，不输徐冰的《凤凰》。
这些抖音作者，基本都会生于民间死于民间，但他们基数庞大的存在，已经改变中国美学。因为他们的存在，新一代的宠物狗不再叫Tony或Mary，他们叫翠花和大黑，而当你抱着翠花入睡的时候，照耀你梦乡的就是中国月亮。
三联学术通讯
近五年国内原创文艺作品（文学、影视剧等）中，你最喜欢的是哪几部？请择一二并申述理由。
毛尖
这几年都习惯盘点烂文烂剧了，写最喜欢，反而手抖。而且“喜欢”，又最没标准。我喜欢打牌喜欢武侠，很多朋友说这是我的低级趣味，但没有过一对小三憋死大怪力挽狂澜的经历，怎么配谈人生呢。所以麻将端了扬州，反而让我对这个城市平添好感。回到正题。提到这两年最好的影视剧，该是《觉醒年代》或《山海情》，原因我也懒得再说了，一个基本事实是，这两剧有了叙事的中国语法和逻辑。
不过，影像上花过几万个小时，一个很深的感受是，要多读书多读书。多少明星死于无知就不提了，就说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前一段《叛逆者》挺红，剧组也相对有效地讲述了一个国民党特工被召唤成共产党特工的故事，整个故事整得非常高级文化，男女主精通各种外语能背诵《草叶集》，但是且慢，英文课堂里的惠特曼诗歌板书是谁负责的？那是一个教了一辈子美国文学的教授写的吗？单词拼写能检查一遍吗？还有，男主朱一龙的字，怎么有时候写得很学霸，有时候又学渣一样？这种书写事故，几乎发生在任何一部长篇连续剧里，第一集里，男生的字跟鲁迅似的，隔两集，鲁达似的。反正，每次看到镜头隆重配乐隆重地聚焦一个明星刷刷刷写字，不管是签情书还是签遗书，我都做好了出戏的准备。所以影视剧剧组，包括布景道具，都要多读书啊。只有多读书，表现一个大学学霸时，就不用搞每次站起来背诵一段普希金聂鲁达把全班震住的戏码。我在大学呆了半辈子，没有一个学霸是用十句诗让大家下跪的。所以，多读书吧。现在各路偶像频频事故，有关方面是不是也趁机整顿一下偶像剧呢，至少为每个人设做一个智商情商评估，没有小学毕业程度的责成全组抄写十遍《乡土中国》并背诵，即便以后课堂要表现震慑群雄，背诵《乡土中国》也有说服力。
三联学术通讯
你对当下中国文艺创作的总体状况满意吗？对前景乐观吗？对年轻作者有什么样的期待与建议？
毛尖
如果中国文艺被《北辙南辕》代表的话，那就两眼一抹黑，但看看网络上的超大型小说，包括《临高启明》《九州缥渺录》，还是会热血上涌。像《九州》，上百位写家接下英雄令，一起创造“九州”的日月星辰和种族文化，自己的地图册和政治史，虽然没有《权游》的恢宏，但少年创世的冲动，却生生激活了每一个陈词滥调。
《北辙南辕》海报
《九州缥缈录》海报
不像冯小刚，每一句台词他都试图拿下我们，结果句句溅咱一脸油。所以，想从《北辙南辕》里看性感和爱的，不如去看非天夜翔的超长小说《天宝伏妖录》。同样有钱人，《天宝》的格局大多多，而且要浪漫有浪漫，要情色有情色，尤其狼神鹿神这对副CP，有效体现大唐精神和情趣。
《天宝伏妖录》海报
一言以蔽之吧，主流文艺再孤油自赏下去，就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