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时光 丨 老城澡堂子的记忆
作者:蔺诗鹏
笔者注:
这篇随笔小文,从我们老城居民当年的生活细节入手,勾起我们那些记忆深处的点滴和怀想。还有在那个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父子亲情却是那么的温暖,都是我的真情流露,相信也能勾起读者对老城对故友亲人,真切的回忆吧!
《信谊原创图画书系列:澡堂子》
冬日清晨,想必许多朋友同我一样,出门办事前,总喜欢先冲进家里的浴室,上上下下,沐浴更衣一番,以便玉树临风、精神抖擞的出门,行走江湖。于是乎,打开浴霸,拉开热水器龙头,任由热水喷涌而出,须臾之后,浴室里便是仙雾腾腾,顿时可让人联想到,西游记中瑶池蟠桃园之类的仙境,迈步其间者,是大腹便便的天蓬元帅,还是健硕强壮的卷帘大将,亦或是精明神通的斗战胜佛,便只有自己俯首看看肚腩,去对号入座啦!
在家中可如此轻松自在的洗澡,对当今绝大部分居住在城镇的朋友而言,都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但若是时光倒流一段儿,情景便有所不同了。
记得八十年代,家里住在海棠溪老码头烟雨路大街旁,老妈单位分配的楼房,虽说是一栋三楼一底的大楼房,不过是民国二十多年抗战时期修建的机关办公大楼,当时颇有盛名曰:国军机要大楼!
家中有房三间,地上均为木质楼板,走上去嗑噔瞌噔。儿时便觉与民国谍战片中的场景相似,颇有趣味。各房间用传统的照壁所隔断(照壁:内用竹篾条混合石灰泥沙所筑,恐此建筑技法今已失传),进大门处,倒是有四五平米见方的三合土实地,旁边还配有排水沟。记得当年,身为高级技工的父亲,弄来一些水泥河沙,铺上一些当时还算高级的红色地板砖和红黑相间的瓷砖,进行一番亲力亲为的“装修施工”后,便有了简易沐浴的条件。在那些夏秋时节的傍晚,我每天都会愉快地在大木盆子里扑腾嬉闹一番。
但是这样的简易浴室,一到深秋隆冬时节,便失去了其功效,而我也渐渐告别了小童坐而洗澡的大木盆子,渐渐开启了随父亲去公共澡堂洗澡的模式。
从小在家里洗澡,不太习惯在公共澡堂裸露身体。记得第一次去公共澡堂,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左遮右挡的样子,回想起来总会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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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十年代初,冬日的星期天的午后(那时候没有双休一说,小学生星期六都要上课,只有星期天才放假一天,可见我们那代人的学习基础很扎实啊),便是去公共澡堂洗澡的好时光。那时,老妈会安排好一家人换洗的衣物,香皂、香波什么的沐浴用品,她的装一袋,我和父亲的装一大袋,均由我父亲提着,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我在前面蹦着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地向着澡堂子进发。
回想起来,我所去过的海棠溪码头附近的澡堂,大概有三个,一个是烟雨路对面山坡上(今南岸区和泓南山道小区)重庆制药八厂(今桐君阁制药厂)的工人澡堂,一个是重庆水泥厂(今南岸区福利社阳光华庭小区附近)的工人澡堂,还有一个是原南岸区政府所在地上新街重庆长江索道站外马路对面巷子——安源饭店旁的一所公共大澡堂子(名字已不记得,如有知情友人可评论留言)。
海棠溪车渡码头(欧阳桦绘)
在所有澡堂子中,印象最深的还是上新街的公共大澡堂子。洗澡要票钱,在门口有人收,需五毛六毛的,后来最贵时也就八毛一块。交钱后,每个人会发个长约二寸、宽约一寸的长方形白底小木牌儿,上面有红色油漆写的号码,木牌儿顶端有孔,套有一截儿与裤腰带同款的橡皮筋,上面穿有一把更衣柜的小钥匙。一进男浴室大厅,就是更衣室,一人一号一格,上有门和黑色小铁锁,更衣柜前有条状大长凳,小孩子总爱站在上面脱衣穿衣,同时挨着大人的溺爱或指责。
那时的澡堂子提倡节约用水,所以每个人通常先在公共大池子里泡上一会儿,待全身泡发后,方便搓“夹夹”(就是皮肤上的污垢),搓好了再去淋浴洗头,最后便可白白净净,神清气爽地回家。
公共大泡池子的经典老汤,是不常换水的,每次靠蒸气滋热,那水里翻着油尘皮屑,伸手都看不清掌,搁今天估计没人敢下水,会恶心的。不过,也总有出手阔绰的客人,可以加几毛钱,单独享用一个浴缸,一个人泡汤,号称浴室之“雅座”,泡舒服了,还可以再加几毛钱,趴在一个专门的大木条椅上,请搓背师傅将身上库存的“夹夹”,嘿哧嘿哧、里里外外“清理”一番,然后用一大盆热水冲下去,好不通泰爽快。观之那客官,俨然一派地主老爷般的享受神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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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多的“工人阶级”,都是在泡发了一周甚至更长时间的库存“夹夹”后,相互地搓,条凳上,大池边上,都是不择姿势的人,任人摆布地搓着。那时候,我最怕被父亲搓,因为总会被搓得生疼,感觉皮都要掉了。父亲曾经习武数年,还是八十年代的业余健美运动员,真是力能扛鼎的爷们,那手劲自然重了。彼时没有打黑除恶,社会治安不太好,有几次,素不相识的出租车司机被吸毒人员抢劫而呼救,我父亲总是愤然起身,不顾一切冲上去见义勇为,几巴掌下去,便可以把那些垃圾破落户打背气的那种!
不过,在澡堂子里,父亲却又是很有礼数的。记得在大澡堂子,时常会有年长之人脱光了进来,暂时没有淋浴的位置,只有站在浴室的过道等待,虽有蒸气环绕,但久了还是会冷得瑟瑟发抖。此时,父亲便会招呼我:“鹏娃,快过来,到爸爸这边来洗,爸爸给你搓夹夹,你的位置快让给这位爷爷哈。”只见那位大爷连声道谢,一边还夸我是个懂事的小朋友,我也从这样的小事中,渐渐明白了什么叫侠义与礼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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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到了父亲要给我搓夹夹的时候,而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乌嘘呐喊(重庆主城方言,意为聒噪、吵闹)。父亲问我,男子汉大丈夫的,搓个夹夹有那么老火迈?我怯怯地说有……只见父亲既无奈又心疼地笑笑道:“好嘛,那你来给我搓背嘛!”说完转过他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和硕大的胸肌(每想到此景,低头看看自己早已泯然为一块的腹肌,就感觉羞愧难当,觉得对不起优秀的基因啊),露出古铜色水牛般强健的背部,我用尽全力,用丝瓜瓤子开始为父亲搓夹夹,心里想:哼,谁让你昨天还把我写的作业小字给撕了,让我重写了半天,连小霸王游戏机里的魂斗罗与采蘑菇都没能玩上一盘儿,今儿可得让我好好报复一下了。我希望他也会被我搓疼,然后告饶喊停,可父亲压根从来就没有吭过一声。
今日,每每想起此点滴往事,却是温馨动人,泪润眼眶。只可惜,父亲已远在天国,除了在梦中,此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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