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三 ▏小师妹大师哥

小师妹大师哥

作者 ▏杨老三

作者(右)在工地上与师兄合影

小师妹

五十年前的小师妹,如今却不时浮现。一双杏眼,盯你时一眨不眨,白眼球黑眼珠,不敢对视。

我们都是成都下乡知青招到建筑单位上的,同一工种同一班同一个师傅,都是十八九岁。

那时三线建设单位准备工改兵,公司称大队,下设营,连,排,班,规定学工三年不准谈恋爱,耍朋友,否则开除。

那时一起从驻地迎着朝阳,走着崎岖的山间小路去山沟里的工地,下班后映着夕阳哼着歌走回驻地。多少次想去牵手却不敢,连政治指导员警觉得很,一旦发现那可不得了。

傍晚,我们的工棚宿舍离得很近,为方便来往干脆搬个小桌放路中,摆上玻璃弹子棋或跳棋,跳呀跳,你跳过来我跳过去,都不敢越界,那可是三年的“禁鱼期”呀。

夜晚,星星点点,我站在工棚前吹口琴,你提跟凳子过来,摇晃着两条辫子拉二胡,琴瑟和鸣,师傅师兄们掌声一片。

每逢周未,你会趁工棚内人们都出去了,不被发现的悄悄地抱走我换下未洗的衣裤,洗净叠好后又悄悄放回我床头,连叁差不齐的钮扣也缝补得整整齐齐。

有一次节假日,我们都回成都探望父母家。返回工地那天,天还未亮,你就急匆匆赶到我家,叫我一同乘长途车回单位,进门时杏眼一鼓,催我快点走,不然,要迟到了。

我老练的母亲察言观色,敏锐感觉到什么,后对我多次唸:“那女娃子眼睛太大了,鼓眼棒,恨人,会克夫的。”

那时的我年少无知,母命难违,竟信以为真了。不久,单位推荐我做为工农兵学员去城里读大学。

临行前,还是你为我准备行装。那天黄昏,在工棚内昏暗的灯光下,你一边与我唠家常,叮嘱我珍惜机会,不要忘记了大家,一边为我缝刚洗干净的被子。

缝着缝着,我忽然发现你脸上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一根缝被子大针仍在使劲的戳,刺破你的左食指,低头只见白色的被子有一串红色的血迹。

我心痛上前想用嘴吮吸你指上的血,你却甩开我的手,仍固执的挑针引线,任随左食指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被面上。

我立在那里发呆,只见你眼里饱含着泪水,口中不停喃喃自语……。

后来我去大学读书了,忙于学业,鸿雁传书越来越少,几年后又分配到另一个遥远的工地。

后来听别人讲,你自学了财会,在单位做了小会计,烧了一箱子写给我的却未寄出的信,顺从父母的意愿,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还有人说在深圳见过你,说你是某集团财务老总,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唉,有因无缘,有缘无果,回想起来都是大眼睛惹得祸,那个年代自已真荒唐,抽了一手好牌却打成了一副烂牌。

时隔多年,那白色被套上的血迹却越来越清晰,成为雪白血红抹不掉的记忆。

大师哥

在我们作业班还有个大师哥姓蒋,名子龙,可大家都称呼他蒋八分,为什么呢?因为他烟瘾特别大,抽的总是最便宜的一个品牌,从来不变,那就是经济牌香烟,八分钱一包。

尽管师哥家境贫寒,但很注重仪表爱打扮,他个子高,很帅,喜欢吹笛子,抽烟时总爱捧一本书,若有所思似的,吸一口然后朝天上吐烟圈,还说是效仿鲁迅,给人印象有点文艺范。

他也很关心政治,好学上进,记得一九七六年毛主席逝者那天晚上,他急匆匆在工棚里找到我,叫我出去走走,并很严肃地告诉我:当前形势严峻,山雨欲来风满楼,资产阶级伺机要复辟,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准备重上井岗山……。

师哥爱看马列的书,积极向组织靠拢,总盼着早晚接革命的班。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心思谈恋爱,连里有个师姐比他大三岁暗恋喜欢他又不敢表白,于是转弯抹角托我说媒。

我引经据典告知师哥,马克思夫人燕妮比马克思大三岁,还随口唸几句:“女大三抱金砖”婚后生活有福气之类的话。

终于在我鼓励陪同下,师哥忐忑不安走进了师姐的女工宿舍。不过结婚好几天了,师哥还紧张羞涩的对我说:“太崇拜师姐了,在一张床上指头都不敢碰一下,害怕沾污了圣洁。”

在“女大三抱金砖”的师姐引导下,师哥进步很快,在工地上火线入了党,提了干升了官,抽的烟自然而然升级为红塔山了。

八十年代初,师哥到深圳特区考察,回来时喜滋滋的为师姐带回一个内衬钢丝的海绵乳罩,可师姐带惯了自制的棉花芯的,可大可小贴身舒服自在。

师姐怀疑师哥在特区花心,买那么“挺”的东西想干吗?大白天追到办公室把乳罩剪成几截,成了当官怕老婆的花边新闻。

那年秋风吹得满地黄叶时,单位上效益不好,通知我下岗,倾刻之间就成了走头无路之人。

为此我到机关办公室找到当官的师哥,不敢叫蒋八分,只能恭恭敬敬的称呼:“领导,你好!看在多年的缘份上帮我一下吧,没有工作,一家人怎么活呀!”

可他对我贸然闯进他办公室毫无兴趣,仍靠在皮转椅上悠闲的品他的烟,仰头吐着一个个烟圈,而且还卷起舌吐出一股蓝色的烟柱,徐徐穿过旋转散去的烟圈,看着还真有点神奇。

可我的心不在这里,更不想看魔术表演,翘首以盼他张口表态,终于烟圈散了,估计烟瘾也过足了。

就这样他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端起茶杯假惺惺的开导我:减员增效这是大势所趋,组织决定嘛,下岗创业,天无绝人之路等等,官话套话说得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

看他桌上放的烟,已由一包包红塔山变成一条条金色的玉溪和中华香烟了。

时光流转,到了退休之年,某天在城西某菜市场偶然碰到师哥的老婆师姐,一个拎着菜篮子老态龙钟的女人。

在一阵寒喧后我问:“大师哥退没有?”师姐眼睛楞了一下,不耐烦地答道:“他呀,抽烟喝酒吃欺头惯了,这下好吃进去了,要坐好几年呢。”转而压低声音说:“活该!又抽八分钱一包烟了。”我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她随手理了一下额头上散乱的白发,劝慰我:“还是你好,下岗自由,不担心害怕,也没有人整你了。”

我无语,抬头问:“师哥最爱那口,能带条烟给他吗?”

师姐突然火冒三丈:“带个屁也带不进,还是当年八分钱一包烟好,纯真,抽了不忘本。”

我再也无语了,看着师姐提着菜篮子,步履蹒跚的离开,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个飘逸的蓝色烟圈,像闪烁着蓝光的镣铐,那是大师哥吹出来的……

END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