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慕琼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就像去年不请自来的疫情,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没有任何可折中的法子介入她十七岁的生命,打乱她的生活节奏,闯荡她生命的漩涡。确诊前夕,她出现过类似感冒发烧的小症状。这实在是太寻常了,感冒发烧嘛。切肤之痛和忧心忡忡是属于病人的,我们要做的是加油打气,苦口婆心劝慰病人宽心,这是局外人们心照不宣的想法。可是,后来当她体内的白细胞野草一般疯长甚至挣脱一定的界线时,这一切又显得如此滑稽,这些“加油打气的”多么像不断滋生的白细胞们,它们一厢情愿地想要赋予他者力量却最终亲手捣毁了堤线而失控了。是无知,是自以为是,更是无知的自以为是。疫情刚冒芽的时候,习惯于步履匆匆的我们对此似乎并不太放在心上,仿佛遥远的一切都可以交由时间去自然消化和冷却,没必要过于大惊小怪。然而这个漏洞却联结时间和空间蚕食出了千疮百孔,冷冰冰的数字开始变得触目惊心。概率以世界作为猎场寻找猎物。替罪羊被定义诞生时,他无可辩驳亦或不屑辩驳,只是硬着头皮默默挨着,再挨着。生活的鞭子不管不顾,打起陀螺一般抽起大大小小的生命漩涡。我想,妹妹是不是替我挨了那一记?陌生人是不是替我挨了那一记?祖国母亲是不是替我挨了那一记?生了病的妹妹自是得暂时休学了。她暂时是无法再以学生的身份过着简单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到家的距离半个钟头就可以了。这半个钟头的公交,或许对她来说太匆忙了,就如插曲断片一样那么苍促。她说过,她有时候很想自己坐的那辆公交车就那样永远开下去,没有尽头地开下去。这不过只是她众多浪漫的妄想之一,正如她曾企图拒绝长大,她幻想拥有一家吃不完的面包店……但这些将被当头一棒地喝止、扼住,而通通安排给一张单调的病床,一方枯燥的天花板。知觉醒来时,她发现原本的生活轨迹已然被篡改,人与事也已经是另一番光景。某天,我在她的本子上看到了“大度”两个字。疫情下的人调整着自己的生活惯性,疫情下的故事一如既往地发生。口罩,核酸,防疫针等以高频率的字眼在人们的视线穿梭;医护人员、志愿者们转身的背影偶尔唤醒人类基因内的点滴共鸣;多地暴雨、河南水灾具化众志成城抽象的方程式;曾因疫情延期的东京奥运会在疫情下顺利举行……一切深深浅浅的生命漩涡不由分说地衍化延展。距离的张力在沙漏切换年轮速率的一瞬间恰值重合,亿万中国同胞们面临着同一个节点,全人类面临着同一个节点,它的名字叫抗疫。抗疫的母题并非处女,它曾以主流或支流的角色在人类的历史穿插,定格在白纸黑字里。如今涂抹上疫情底色的活生生的情节在片段式地上演,身处当世的你我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不同风格的声音在波澜起伏,那是我们众多读者发出的赫兹。妹妹在枪林弹雨的治疗里熬一个又一个疗程,某种安慰性的回声在轮廓中逐渐成型,缓解了一开始铺天盖地的惊慌失措。视野里的医院依然那么显眼,何况医院的性质被日益条分缕析,但这个目之所及的地方始终鲜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成全。移植后的妹妹,由她的母亲推着轮椅出院。年长者多少次奔波着,透支着自己去扶持本应风华正茂者,一路上的缄默让人浮想联翩。当我推着共享轮椅返还医院时,我想起了妹妹所说的那辆没有终点的公共汽车。关于它是否是一个蹩脚的命题或许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远没有同妹妹想象中的那般浪漫,糖衣炮弹甚或带来了灾难。去往医院,对于任何病人来说算得上是一条无休止的路。这条狭促的路泥泞不堪,其间所耗费的时间、精力、金钱,中间所潜藏的成本如窟窿一般驱使瞳孔放大,是一丝不挂的创伤,更是被反复叮嘱和着重圈红的后遗症。大疫情下的个体经受着自己的小疫情,疫情的嵌套随之带来的长长短短的生命漩涡,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忽得大雨滂沱。同移植后的妹妹一同回来的还有一纸复诊安排表,预支的时间以能指的形式被轻描淡写地罗列和算计,屈指可数的背后是意味深长的所指。这一切归咎于她生病了的事实。假使她没有生病,她会是一个普通再普通的学子,循规蹈矩地完成她的学业,小波小澜地走过她简单的学生年代。假使这些也没有,至少,她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健康的少年一样。但这份名单里似乎没有她的名字,除了重名和同音。已历时一年之久的疫情,仍如火山爆发般间歇性复发,余波未平。触礁的人头数以所指的形式被日复一日地新陈代谢。这一切难逃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事实。假使世界没有发生疫情,七大洲五大洋的界限或许可以如地图上的能指一般泾渭分明,但进行时的疫情泛滥,它漂洋过海,拍打起的生命漩涡如浪花一般转瞬即逝,却防不胜防。人类求生的某种阈限被考验着,新生和死亡不再是隐遁于后的皮影戏,而是正面交锋,容不得侥幸。时代的插曲自有时代的波涛汹涌,平凡人亦有平凡人的柴米油盐,这是不需赘言的硬邦邦的存在。置身于时代中的人,读者一般见证,翻阅;当事人一般折腾,张罗;旁观者一般闲置,挂起……不管是先知先觉还是后知后觉,生命的漩涡将一如既往,活着意味了可能。
作者简介
郑慕琼,女,在校大学生,文学爱好者。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