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春联记忆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家乡能写毛笔字且有条件写春联的人不多,我们那里三个自然村二百多户人家,主要靠当教师的父亲一个人写春联。父亲都是白天工作,晚上自己在学校为大家写春联。因为当时学校没有取暖设备,墨汁往往会冻成冰,需时常兑点开水才能写字;手脚时常冻得发麻,写一会儿要站起来活动活动才行。春节前的半个多月,父亲每天晚上都要写到十点多。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在村里担任校长的父亲,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全体教师练习写毛笔字。到1980年父亲退休,已有三四位教师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开始和父亲一起,义务为乡亲撰写春联。
退休后的父亲延续了工作时的习惯,义务为乡亲们写春联。进入腊月,父亲早已做好准备,买来毛笔、墨汁、红纸。红纸往往要买30多张,一是自己家用,二是为贴补红纸不够的乡亲,三是以备写错时换补。乡亲们早已习惯了让父亲写春联,也知道父亲退休在家,空余时间更多,所以,不仅整个村西头的住户要到我家写春联,甚至还有三四里地之外的郁家庄、颜家岭的住户拿着红纸来请父亲写春联。对于这样的人家,父母往往格外热情,让不少人家感动不已。从腊月中旬开始,父亲每天的时间就是写春联,每天晚上至少写到九点后方可歇息。写累了,歇上十多分钟,或喝喝茶,或陪着来人说说话,然后再写,一直到年三十下午方才好些。可只要不到除夕放鞭炮,父亲的毛笔一直放在砚台上,因为总有个别乡邻,不是忘了写牌位,就是觉得哪里还要补上一个“福”字、“春”字,总之,每年都会遇到此类事情。
每到腊月中旬,我家就热闹起来,附近的乡亲就会陆续拿着红纸到我家让父亲写对联。那时年少的我,对于过年,盼望中带着不情愿。盼望着过年时父亲能给我五角钱到七里外的马亭集买摔炮、鞭炮、江米棍、翻花,不情愿是因为只要父亲写春联,大都是让我裁红纸、牵对子。这还不算,插空还要为来家写对联的人倒茶敬烟,来人临走时,父母还要让我送到大门外。看到一般大的同伴赶集、放炮、捉麻雀、打皮驴……心里时常充满着不情愿。
父亲居家为乡亲写春联的三十多年里,让我们头疼的是晾春联。由于当时家中靠蜂窝煤取暖,加上人来人往封闭不好,屋内气温常常在零度左右,写完的春联很难干。为防止写好的春联墨汁流滑,都是要等春联上的墨干了以后才能按家分开收起。我家就三间正房,五口人的衣食住行都在其中,而平均每家三四张红纸的春联,一家的摆开就不容易,何况每天父亲要写十多家!所以,常常是地上、床上、桌子上都摆满春联,有时母亲包好的水饺、炸好的面食也要让位给春联。在收取晾干的春联时,尤其不能混淆,因为每家的门框高低、宽窄不同,一旦拿错,就会牵扯好几家,会造成更大的麻烦。这还好说,不少乡亲常常派小孩子或是老人送红纸,问他写几副春联,往往是说不清,结果还得跑到这家去问主人。
为把春联裁得宽窄、长短适合每一家的实际情况,很多时候,我们都要亲自跑到不少人家里去,用细绳或是木棍亲自到大门、猪圈、牛栏、配房等去量一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后,家乡的房屋、院落,不少还是土坯房、石头房,或者土坯青砖结合的房子;院墙大都还是石头垒砌、木棍插摆、黄土打就。为体现春节的喜庆,朴实的乡亲们总是要在各个门上贴好春联。
初一拜年时,看到贴在石头门、木栅栏门、土坯门框上宽窄、长短不一的春联,还有或方方正正或有意倾斜的“福”字、“春”字,衬上满地红红的鞭炮纸,加上人们的喧闹,确实让平日里平静的山乡增添了许多喜庆和活力。如果赶上下雪天,看看近处红红的春联,望望远处皑皑的白雪,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温馨、祥和。
那时,乡亲们大都务农,冬天生活一般比较闲散,来我家写春联的人,往往一坐就是小半天。牵对子、裁红纸、晾对联、倒茶添水之余,听着他们说些家长里短、奇闻异事,使我知道了不少家乡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段难得的回忆。
(作者:山东省曲阜市吴村镇中心中学 丁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