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佐 料/吴文茹
落枕两天了,去街边的盲人按摩店做肩颈按摩。
我趴在按摩床上,接受按摩师指法的力道和酸爽。
旁边一个顾客在和按摩师聊天。听了一会儿,知道那个小伙才和女友分了手,他给按摩师讲述了分手的理由和过程,还充满信心地说最慢两三个月重新找一个更合适的。
按摩师说,不能为了结婚而谈恋爱,要有爱情。
小伙子说,爱情?爱情就是生活的佐料,如果靠爱情活着,早就饿死了。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钝器击打了一下似的,发木。
他还说,只是谈谈恋爱,就没必要分手,就慢慢耗着吧。但我是要结婚的,我要找一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有没有爱情都无所谓,只要能过在一起。
小伙子说完了,屋子里鸦雀无声,就是一枚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静默了许久,给我按摩的小萧师傅说,爱情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过日子。就算爱得死去活来,遇到柴米油盐的事,就什么都不是了。
小萧师傅90后,未婚,瘦高个,长得帅气,手艺好,但严重弱视,看什么都是虚的。他还曾托我给他介绍女朋友呢。
店门上的风铃响了。听声音是一位女顾客走进来又出去了。她点了萧师傅的钟,前台让她一个小时后再来。
旁边的师傅问小萧:“你认识她吗”?
小萧头也没抬,说:“不认识,我只认识钱”。
这一回,感觉我的心猛地被针扎了一下,生疼。
小萧是甘肃人,有个姐姐,为了供他上学、接济家里,早早嫁了。他的父母在农村种地。他出来上了4年职业技校学习中医,毕业后一直在做按摩工作。
我第一次来这个按摩店就遇到他,以后来每次都叫他做。因为我知道,他们在这里打工没有底薪,拿的是计件工资,做一次按摩提成15—25元,而如果是顾客点钟的话,提成会高一点。
我曾经问他,如果哪天一个顾客都没有,一天就完全没有收入吗?
他说,是的,不过老板管食宿,只要有吃有住就不愁。
不愁吃住的小萧在找对象的事情上,却是发愁的。父母亲望眼欲穿地盼望他带个儿媳妇回去呢。他说,只有他结婚了,家里人才会放心。
他说:姨,我就想找一个身体也有点残疾的同行,那样的话彼此能互相理解,互相照顾。只好她人好,我对颜值没有要求,但找了几年也没找到。
其实,小萧的眼疾他自己不说,一般是看不出来的。他是一个英俊小伙,简单朴实得像是庄稼地里的一株玉米。但让我心疼的是,作为家里的独子、父母的心肝宝贝,独自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去几天。年纪轻轻的他找不到女朋友,也已不奢望爱情了。每次路过按摩店,我都会看上一眼。他没有顾客的时候,总会蹲在店门口,抱个手机,而手机几乎贴在眼皮上了。
因为我身体瘦、不吃力,小萧师傅的手法很控制。他缓慢地推捏疏通着我堵塞的经络肌理,我安静地感受着疼痛逐渐缓解的过程。
旁边的顾客发出一阵阵惨叫。他浑身几乎到处都是雷区,一碰就叫。
给他按摩的师傅说,你还是接着聊聊你的婚事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那小伙长叹了一口气,说,无论如何,春节我要把人带回去,否则要杀人了!
他继续说,明年必须结婚,用收的彩礼钱买房,安家立业。
按摩师傅不解地问,彩礼能收多少呢,够买房吗?
他说,能收个一百多万吧,在老家买房够了。这些年,家里送出去的份子钱很多。要趁我爸没退,赶紧结婚收礼买房。
原来,他父亲有个一官半职,若在位的时候,给儿子办婚事能收些彩礼。如果退休不在位了,彩礼就会大大缩水。用小伙的话说,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小萧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结婚可收不到彩礼,相反要给女方家里送许多彩礼呢。因此,他要打工挣钱,攒钱。去年中秋前我问他,想家了可以请假回去看看爸妈啊,他说,那就没有工资了,一来一回还要花许多路费,损失太大了,能省就省吧。他说他不抽烟、不喝酒,每月的固定消费就是手机上网费,每晚向父母和姐姐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
在按摩店里的一个小时,前后总共有四个顾客、四个按摩师,一个前台。九个人里面有三个和我一样是退休闲人,其他六个都是打工仔。
闲聊中,我听到了他们的生活,大多数打工族的真实生活。
按摩中,我的肉体得到放松止疼的同时,心却被揪紧了几回。他们谈论的话题,也在我的生活中。其实,我的生活也早就没有什么佐料了。
离开的时候,小萧送我出门。我说,你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你喜欢她,她爱慕你,带她回家乡,好好过小日子。
他说,姨,可以吗?
我说,一定会有的。
2021.9.19所闻琐记
作 者 简 介
吴文茹,女,生于新疆伊犁,现居陕西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雪域星生》《山流水》《我愿是雪花》《太白》《雪又白》等五部文学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