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的月亮以前就很圆?谈谈《红楼梦》中的进口面料
《红楼梦》中关于服饰的描写其实挺少的,之前我们也聊过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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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式方面的,除了我们很多人都有写过,本文打算写一个不常见的话题。曹雪芹的出身,大家都了解,以前都会讲云锦等相关的内容,但在明清前期我国还能得到不少的进口面料。
进口的东西,从古到今因为稀有而珍贵,也就成为了小说家笔下那个世界的奢靡注解……
倭缎:日本表示不会造
宝玉出场的经典形象里就有“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可惜这一款式几乎没有影视剧正确还原过。
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 孙温绘红楼梦插图(局部)
△ 排穗褂,清代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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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出现名字明显有舶来色彩的“倭缎”,字面看来似乎是个日本产的缎子。其实名字里的两个字都误导了现代人对于它的理解。
首先,它并非那种表面光洁顺滑的缎子,而是在缎纹组织上织造的起绒织物,视觉上应该更像是“倭绒”而不是“倭缎”。
其次,它可能只是经由“倭”进口我国的。倭缎在明代《天工开物》就有记载,但日本当时的水平无法织造这种难度的,应该是从欧洲进口的。
凡倭缎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丝质来自川蜀,商人万里贩来,以易胡椒归里。其织法亦自夷国传来。盖质已先染,而斫绵夹藏经面,织过数寸即刮成黑光。北虏互市者见而悦之。但其帛最易朽污,冠弁之上顷刻集灰,衣领之间移日损坏。今华夷皆贱之,将来为弃物,织法可不传云。
第三,它很快就实现了“国产化”,首先在漳州、泉州有了仿制,而后主要由南京织造。所以很多人认为,所谓“倭缎”就是如今的“漳缎”(漳缎也是只留了名字,后来主要在苏州织造),可也有资料里两者都出现了,赵翰生便认为两者应有差异,只是难以考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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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色暗花勾莲百蝠纹漳缎袷袍, 清乾隆
起绒织物由于织造工艺的缘故,几乎都是珍贵的料子(工业化生产后不算)。清代只有达官贵人使用,普通人最多也只是用作镶边。《红楼梦》里常见这种将镶边的贵料子用作衣身的做法,用以凸显铺张豪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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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缎:你竟然是羊毛做的
古人造词真的很有意思,其他领域我也不熟,但是服饰里如果老是望文生义,《红楼梦》就没法看了。
就像黛玉穿过的“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听起来面料是“羽缎”“羽纱”,配上林妹妹的形象感觉应该是仙气飘飘的才是,实际上它却是用羊毛做的。斜纹的叫“羽缎”,平纹的叫“羽纱”,也有说厚密的叫“羽缎”,疏细的叫“羽纱”。
△ 大红色羽缎单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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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织品所用的经纬线是蚕丝,它是天然长纤维,而羊毛本身的纤维较短就需要捻成纱线使用。羊毛制品自然不如蚕丝那么顺滑舒适,所以只能在外套上使用。之所以用羽毛命名,是因为这种面料织造完成以后会进行碾压,表面紧实挺括,水落在上面就会像羽毛那样抖落,所以用“羽毛缎/纱”来称呼。
△ 大红水波纹羽纱单雨衣,清康熙
△ 柳绿色羽毛缎常服袍,清同治
清朝人误以为它真的是羽毛做的,实在是对它不了解的缘故,因为它是从“海外荷兰暹罗诸国”进口来的。羽缎还有一个很外国的名字,叫做“哔叽”,这个词在服装业里还有使用,指的是精梳毛纱织成的斜纹织物。
△ 哔叽
哆罗呢:不做毯子做衣服
宝玉和李纨都穿过“哆罗呢”制的衣服,这个从名称就很明显是个外国货。它也是用羊毛为原料,“再用特制的工具在织物的表面上进行捣毛,以使织物表面呈现毛绒状”。
不过奇怪的是,清宫留下来的“哆罗呢”一般是做成炕毯,《红楼梦》里却做成了衣服。炕毯比一般地毯更加精巧,需要实用性,由于“哆罗呢”属于“轻薄松软的毛料”,所以往往会另外增加装饰性的工艺,比如印花、刺绣,使它具有装饰性。但《红楼梦》里出现的“哆罗呢”却明显是素的,并无提及纹样和工艺。
△ 红地绣花卉哆罗呢炕毯
△ 黄地印花哆罗呢炕毯
炕毯的材质大多比地毯来的精巧舒适,除了哆罗呢,漳绒也十分常见,所以不能说用作毯子的面料就不能做衣服。以曹雪芹的出身,他应该是熟悉各种面料的,才会写入《红楼梦》里。
以“洋”为珍的“红楼”服饰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以及书中明显“洋”字打头的名词,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还写到了不少其他的进口面料。
比如被高频提到的“雀金呢”就是很有名的一例,因为只有它不需要额外注解,而是在书中直接点名了“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尽管很多学者进行了各种考证,远的提到了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羽毛贴花绢”,近的也有故宫的“孔雀吉服袍”,使得我们大致想象出大概模样,但“雀金呢”明显是作者杜撰的。只是相比如今的网文作者的名词捏造,曹雪芹对于织造有所了解,照葫芦画瓢而非完全的字词堆砌捏造。我们之前吐槽过的《解密“雪烟绫”:《倾城时光》出的究竟是谜题,还是喜剧?》则是反例。
△ 蓝缎满绣孔雀羽绒缉米珠绵蟒袍(局部)
还有薛宝钗的“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洋线“和”番羓丝”其实也是可以理解出实物的大概,它们要么是进口的工艺要么就是进口的原材料,由此明白它的珍贵。
《红楼梦》写作的年代,进口物资并不丰厚,获取除了有钱更重要的还要有身份。民间百姓对于贵族的想象往往止步于“东宫娘娘烙大饼”,我们如今的影视剧也最多将“非遗”搬上银幕,还会像《买得到,学不到?古装剧兴起的“非遗”风潮里犯过哪些错》里说的闹不少笑话。
假如《红楼梦》的写作也是如此,人们便读不到盛极而衰的落差,因为不曾真正的富贵过,也只是普通的爽文套路。只有真正符合小说家意图的“词”与“物”,才是托举笔下世界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