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傲：公安一夜｜散文
文/何其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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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9月，洞庭湖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我所在的湖南安乡砖厂被洪水席卷，厂方以损失惨重发不出工资为名，只发给每个员工10元钱，要求大家自谋生路。那时候出外打工没有现在这样的环境，申诉无门，骂了一回娘，大家只好树倒猢狲散。
20岁初闯江湖便遭遇如此劫难，实在悽惶，打击是够沉重的，我得为未来的行走收拾好心情谋定而后动，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先回四川老家去。记起高中同学任照斌年前至信说，他已随在江汉油田工作的父亲举家迁往潜江市广华寺，我决定先去他那儿借点路费回家。我邀了一个30多岁的工友老乡同行，以便路上有个照应。
班车经过一路颠簸，记不得坐了几回渡轮，过了湖南湖北两个黄山头镇，再转乘班车到公安县城时天已经黑了。吃饭都不舍得花钱，旅馆自然是住不起的，我们只好在公安车站的大门前铺了草席，打开随身携带的被子过夜。
双手托在脑后，望天空星星诡谲地眨着眼，想背井离乡，想眼前处境，肚饿如鼓响，哪里还睡得着。路人纷纷驻足围观询问，先时我俩还坐起来解释一番，后来实在感觉饥饿中的解释不但于事无补而且消耗力气，也就闭了眼假寐懒于搭理，待街上人影渐渐的稀少了，才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公安是座历史文化名城，这是少年时读《三国演义》就晓得的。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大约是年青人共同的心愿，我岂能另外？既然邂逅公安，何不领略一番她的风采？忽然就来了夜游公安的兴致，约同伴同行，他不屑，瘪嘴说你啷个还有那心情。20岁的年龄还太年轻，丢给他一句尖酸刻薄的“夏虫不可语于冰”，便起身独自往街道而去。
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大约夜已经深了，只有昏黄的路灯照彻着空旷寂寥。在一条连接着一条的街道上瞎转悠，偶尔有车辆经过，除了现代化的基础设施，与我的故乡县城比较起来并无二致。古城墙呢？古战场呢？那些历史人物塑像应该有吧？远古硝烟散尽的遗址该有吧？询问一下都找不到人，回吧回吧，回车站睡觉去，明儿早起还要赶路哩！刚往回走，反倒迎面来了一伙人，三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忙迎上去，他们也正朝我奔来。
“干么子的？”走前头那人拿着个手电筒照我的脸。
“别照别照，”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光亮，笑脸相迎，“我夜游公安，想看看古书上说的公安的样子。”
“游个屁啊！”大概听出我是外地人，他们呼啦一下把我围住了，“深更半夜的肯定是小偷，搜他身！”
我被他们一把按住，身上的衣服裤兜被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惶恐中我喊叫起来，背上立即被砸了一电筒。
“你他妈的叫么子叫？一分钱都没有。”
“脱他衣服，他这件衣服还不错。”
我死死护住上身，自然是不肯光着个身子的。
“要衣服干么子？算球了。”拿手电筒的那人阻止同伙说。
我被他们放开来。
“你怎么到公安来了？”仍是拿手电筒的那人问我，样子很凶恶。我把自己第一次外出打工的经历大致讲了。“回车站睡觉去，大半夜的还想看公安，你小命不想要了？滚！”他一脚踢到我屁股上，却没怎么用力，而今想来，大约他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如得大赦一般，我撒腿便跑，身后传来他们放肆的笑声。
回到车站，我把刚才的遭遇讲了，同伴说你真是个初生牛犊，胆子太旺了，不晓得江湖险恶，看你还敢满大街跑不。我嘿嘿笑，大概刚才有惊无险，心里并不后悔自己硬要去看看公安的想法和行动。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清楚，一觉醒来天更黑了，有种漫漫长夜的感觉。我突然发现自己穿在脚上的凉鞋不见了。
同伴被我的叫声惊醒，翻起身就去摸自己的贴身衣兜：“完了完了，钱没了！”
怎么办啊？!
天亮过后，已经不知道饿了。最要紧的是想出个什么办法去潜江去广华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上了班车后售票员怎么撵也没有用，我们抓紧车内的座椅死活不肯下车。
“算了算了，让他们坐吧！”听了我俩的诉说，那个胖胖的老司机终于对售票员说。
“师傅您好人一生平安！师傅您好人有好报！师傅您这样的好人就该家财万贯娇妻美妾……” 千恩万谢，什么好听说什么，一车人都笑。
我已经泪眼朦胧。别了公安，希望此生还能有缘再见！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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