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泰:秋高气爽交公粮|散文

张华:法国小城贝桑松|散文

文/韩世泰

【作者简介】韩世泰,一个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生的藏族小伙儿,从教十六年,热爱教育,向往着诗和远方,曾有网络小说《雪域残阳》70万字活跃在网上,在多家自媒体平台和报刊发表作品,爱好文学,现在兰州新区执教。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秋风习习,天高云淡。庄稼地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秋耕的农民赶着一对对黄牛拉着沉重的犁铧来回描绘着来年的希望。

我家的地早就翻过了。自从包产到户,视土地如生命的农民起早贪黑,恨不得在自家的承包地里绣出花儿来。没有人喊你去上工,可大家争先恐后,深怕自家的活儿干到别家后面,更担心自家的日子过到别家后面。

垛完了麦草,翻完了地,剩下的就是晾晒公粮了。

种多少地,交多少粮,农民心里明镜儿似的。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包产到户后年年都是丰收年。家家户户的打麦场上都晾晒着粮食,金灿灿,甚是壮观。老人和没上学的孩子是翻晒粮食的主力军,成年人则是要抓紧这几天时间去山里捡柴火,或者拓一些煤砖准备过冬。通往乡粮站的道路上,马车、牛车、人拉架子车、拖拉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父亲一天前就开始准备交公粮的事儿了。首先,要到供销社去买两盒纸烟——这是给粮站的干部准备的,没有它,你的粮食永远都是湿度超标,或者是不干净;煮几个鸡蛋,当然,这是我和爷爷的口粮,父亲是舍不得吃的,他自己的口粮就是一个冷馒头。

第二天凌晨,父亲借着月光发动拖拉机,把头天装好的公粮拉出院子,我和爷爷就坐在拖拉机斗子里的粮食麻袋上,摇摇晃晃出发了。从我家到粮站也就八九里路,拖拉机半小时怎么都到了,但必须早点出发,去晚了当天是交不了的。

到了粮站,父亲满脸堆笑,双手给还没有洗脸刷牙的斜披着衣服极不情愿开门的干部递上一盒烟,央求他让自己进去。干部都是很讲原则的,就算是爱答不理的收了你的烟,也不会放你进去,而是让你先排队,等八点钟上班后才能放行——其实,当时到粮站交粮的就我们一家。

于是,我们祖孙三代就在粮站的铁大门口等着,顺便把印着大红色“为人民服务”的洗掉了色的帆布包里的干粮拿出来就着开水吃早饭。那时的天好像亮得比现在要晚一些,吃完早饭,爷爷吧嗒吧嗒唑着旱烟锅子,父亲则蹲在墙角用废报纸卷大喇叭旱烟,我躺在麻袋上,数着天上还没有回家的星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被冻醒了吧,我感觉到拖拉机动了起来,睁开眼睛,后面早就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进得粮站大院,换了一个干部,他也是肩上斜披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父亲按要求停下拖拉机,仍然是满脸堆笑,双手将剩下的一盒纸烟递给他,他还是那样讲原则,只是把一侧的口袋朝向父亲,父亲顺势将烟放进去。他的表情很僵硬,好像很不愿意多说话似的,拿着一个铁家伙插到我家的麻袋里,粮食顺着他的铁家伙流出来,抓了几颗,丢到嘴里,嘎嘣响,但他似乎仍不满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是下了个结论,“水分超标,晾晒去!”

父亲和爷爷吃力地将一车粮食卸在了指定地点,一袋袋倒在水泥地上晾晒。然后,父亲开车回家拉油菜籽去了,留下我和爷爷在那里晾晒。

后面几乎每一车都是这样的程序,有的还要过一遍风车,还有的粮食不太饱满被训斥了……唯独有那么一两家是直接过的秤,大家伙都议论呢,说那是哪个乡上领导的亲戚什么的。当然,也有没有带烟的,或者是提溜一兜子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或者是给干部家做两双鞋垫儿的,总之大家都没有空着手。

日头偏西,我躺在空麻袋上睡着了,爷爷突然叫我起来装粮食,说是晒好了。我撑着麻袋口,爷爷弯腰用一个铁簸箕装粮食,一起晾晒的乡亲都会搭把手的,所以很快就过了秤,干部在开票,爷爷和几个叔叔则一起扛着麻袋往粮库的粮食垛上倒粮食。虽说我家的粮食被定为二等粮,但别人家的也不是一等粮,甚至好多还被定为三等粮了呢,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其实说了也没用,搞不好就会被定为三等粮。

爷爷常说,孝老爱亲不怕天,种地纳粮不怕官。我家每年都是拿最好的粮食交公粮的,可每年都是被定为二等粮,就算自己晒得再干,也是必须要走晾晒程序的。

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是被交公粮的车子挡在了五里开外动弹不得,只能像蚂蚁一样慢慢爬过来。是一车油菜籽,父亲上前询问价格,干部则很不耐烦地回答“等着”。

天快黑了,粮站准时下班,没有交成公粮的车子好像还有六七十个,百来十号人被活生生地挡在了粮站大门外,还有几个晾在晾晒场上的主家,则被通知明天一早来交。山区的寒露很大,水泥地上放一夜,第二天又潮了,所以,大家基本会选择装到麻袋里码起来,而且,大家都有了经验,都会来之前央求会写字儿的用毛笔在自家的麻袋上写上自己的姓。

交粮的农民只能听从指挥,极不情愿地离开粮站大院,听到一声嘭的声音,那是大门被锁上了。失望的情绪蔓延开来,有的赶着牛马灰溜溜打算回去,有的无奈地就近投亲借宿,有的索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皮袄打算就地安营扎寨……

我们是要回去的。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幢幢黑影从身边掠过,我知道,那是路边的树,飘落的树叶不时打在脸上,生生地疼。当农民真难啊,辛辛苦苦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累得要死要活,交个公粮都这么难!我心想,长大了要是能当个干部那该多好啊……

我们又跑了大概四趟,最后终于在粮站所在村的队长的关照下才将油菜籽卖给粮站,总算是见着钱了。那时候不但是交公粮难,卖粮难,就是辛辛苦苦养只猪,到头来给供销社卖也很难。我家隔壁就是供销社,每当到了统一收购的日子,可热闹啦,供销社的会让农民赶着猪跑老大一会儿,说是看看猪有没有病,等猪跑饿了才过秤,低于九十斤的就算是差一两都不行,必须得定为“等外猪”,农民不愿卖就算了,下次收购可能要一个月以后,要卖就得比其他猪一斤低上一毛钱左右,那时的农民没处打工搞副业,眼巴巴等着卖了猪让孩子上学,或者给老人看病,或者给儿子娶媳妇,怎么能不卖呢?只能央求供销社的可怜可怜他低价收了吧。然后,供销社会把低价收的“等外猪”雇人在院子最里头的猪圈里养起来,过不了几天就都达标了。收羊也是一样的套路,也有“等外羊”或者叫“乏羊”,几乎都是被供销社的人五块钱左右一只收走,然后他们当晚就改善伙食了。闻着一阵阵煮羊肉的香味飘到我家院里,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当干部真好!

我上小学时,就再也没有跟着父亲交公粮了,都是爷爷跟着去的。后来,索性是交钱给村干部,什么农业税啦,村提留啦,乡统筹啦,教育附加费啦,林林总总加起来几百块钱,虽然交钱心疼,但比起交公粮的种种“辛酸”,老百姓还是愿意选择卖了粮食直接交钱。

随着改革的深入,国家开放搞活,私营的粮店应运而生,不但可以卖粮油,还可以收购粮食,服务和态度比起国营粮站好多了,价钱随行就市,优质优价。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到外地求学,多年后一次闲逛时发现,那家神圣的国营粮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家农民的养殖场,库房和院落还在,但少了当年那份威严。

2006年,党中央国务院全面取消农业税,结束了中国农民2600多年的交“皇粮”历史。

如今,改革开放四十年,党和国家继续深化改革,每项重大决策的提出或者实施,都是为了老百姓好,这就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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