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随笔】祁之来《一路书相伴》
【作者简介】祁之来,青海省海东市人。小说、散文等作品见诸《青海湖》《雪莲》《西海都市报》《金银滩文学》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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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上班几年后,按他的要求家里给他做了一只书箱。所谓书箱,实际上就是青海农村传统的那种天井式的衣箱,高约七十公分,宽约七十公分,长约一米。书箱的板材是普通的白杨木,大概有一指厚。父亲请来油匠,给书箱涂上了桔黄色带花纹的油漆。很快,书箱就承载起了满满一箱子书。
哥哥在离家五十公里外的一个乡镇中学教书,书箱里的书都是他在学校读完后带回来的,将近百分之九十都是文学书,其它一些是哲学和教育方面的。那时候我正在读初中,学习成绩一天不如一天,人也就不入老师的眼。有一位姓张的老师兼学校教导主任在课堂骂我是贼,并非我有偷窃行为,而是他讲课时我走了神。所有的老师都认为我是个笨蛋,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是个懒惰的人,是个没出息的人,反正是个没有什么希望的人。因此,上学读书对我来说早已变成了牢狱之灾,如何越狱是我当时想得最多的事情。但是,我对哥哥的书箱却从一开始就很感兴趣,打开其中的书页走进去,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我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学校,我把自己解放了。当我从山野田间回到家,放下牧鞭,卸下犁铧,搁下镰刀后,哥哥的书箱就是我的去处。这时候,我和书箱更加亲密了,我和书箱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但是,受阅历和理解力限制,我只能读一些现当代文学作品和《西游记》这样的古典小说。阅读使我的身心愉悦、快乐和充实,使我放松而精神。更重要的是,通过畅游哥哥的书箱,我发觉自己一点也不笨,我越来越有自信,我的自信心增强的同时,我进一步加深了对学校的质疑。
离家外出打工的日子,我不可能像背行李那样把哥哥的书箱背在背上,也没有从其中带上一两本,我怕丢失。但是,阅读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没有书籍,我难以接受度过一个个没有阅读的苍白而寂寞的日子。我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读物,就像哥哥在他的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签有他的名字、购买地点和日期一样。因此,每到一个地方,落脚后我第一个要找的去处便是书店和书摊。1989年夏天,我去化隆跟着一位表叔打工时,我在一个小镇的一家代销店买了一本钱钢、江永红合著的报告文学《蓝军司令》和一本英国小说家、批评家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那我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到的两本书。凡是到过的地方,那里的书店和书摊是我必去的,也是唯一想去的场所。按驻留时间长短不同,我买的书有多有少。然而我挣得钱不允许我买更多、更好的书,同时顾忌家里人说我“该念书的时候不念书,不念书了倒买起书来,花了钱不说,顶个屁用”。因此,旧书摊是我很愿意光顾的,希望在那里淘到物美价廉的书籍。在旧书摊淘书虽然可能达不到如愿以偿的目的,但偶尔所得也是物有所值。比如在旧书摊我曾得到两本在非常时期出版的读物,一本是北京大学哲学系为响应“批林批孔”运动编撰,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论语〉批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读孔子,而且这样的书肯定是绝版,我暗自窃喜;另一本是由青海省革命委员会编选出版的青海作家小说集,可以从中了解一些青海当时的文学创作现状。我喜欢读俄国作家的作品,在旧书摊上我就得到了两本,一本是巴金和萧珊合译的《屠格涅夫小说选》,一本是屠格涅夫同时代作家的小说集,捧着厚厚的两本书,心里实在惬意。还淘得一本七十年代出版的《天安门诗抄》,一本郑振铎等作家评论家们的《论金瓶梅》。这些都属于旧书,我喜欢那种旧的气息和装帧设计在视觉上给人的质朴素雅的美的享受。在莫言获诺奖后,其作品热销之时,我在旧书摊以半价淘得三部根本不算旧的正版小说,也算是拣了点便宜。我的书之来源除了以上两种外,还有其它两种,那就是把别人扔掉的捡回来,其次是别人不需要的情况下送给我的。
辗转东西南北,我的书也就有了那么两摞子。如果问我到过什么地方,翻翻我的那些书便可知道,每本书的扉页上都记载着购买地点和日期,如果问我到了某地后带来了什么有纪念性的东西,唯一的就是书。那么,如何安顿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宝贝”呢?我当然也想拥有自己的一只书箱,可是我没有,一本本书无异于嫁过来的女子,不幸的是嫁到了一个贫穷之家,有幸的是我深深地爱着她们。她们最初的安身之处是用过的包装纸箱子,我将她们小心翼翼地码进去,放在干燥的,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纸箱子装书,如果不密封,就会被无孔不入的尘土所侵蚀,如果密封了,又不方便于我随时翻阅。看着她们屈身于那灰黯、粗糙、没有多少防护功能的纸箱子,我又心疼又愧疚。
哥哥成家后,他把自己的书从书箱搬走了,我的书就马上搬了进去,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安身之地。当我离家远行时,就把箱子锁起来,回到家再打开,同时书箱里又添了几本书。由于频繁揭箱盖和多次搬家移动,加之书箱的板材木质不好,厚度不够,所以合页很快脱落,箱子上固定合页的地方直接成了两个豁口,揭箱盖,盖箱盖就不好操作了,箱子也因此基本失去了它的功能。然而,也只能这样凑合着用。
我结婚时制作了一张板床,将床板底下做成了一个储物空间,我想了想,就把书箱里的书全部搬进了床底下。真是委屈了一本本书。不过这很保险,我常年外出不在家,这种储藏大大降低了丢失的可能性。去年秋天,我装修房子准备再一次搬家时,我特意在卧室做了一个约有三平米的书柜,床底下的书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胯下之辱”而重见天日了,她们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我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那天几个朋友来给我恭贺乔迁新居之喜,当他们看到我的书柜时,一时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透过玻璃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书柜。他们瞧着,都不以为然,说我该装的电视背景墙、吊顶这些东西都没装,却整这么个柜子,实在是一大败笔,占用了空间,浪费了资源。一个朋友说,花这点钱何不整个鱼缸什么的。我笑笑说我买不起,这个没鱼缸贵,再说我也不喜欢鱼缸什么的。几个朋友混得都比我好,他们有自己的生意,没生意的也有正式工作,早就是有车一族了。一个朋友给其他人说,这些(书)可是人家的宝贝。一个接过来笑着说,我看是一堆垃圾,至少对我来说是垃圾。此言一出,大家会心一笑后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充满了对我的同情和怜悯,他们笑着,笑得怪怪的,等待着我的反应。我非常感谢这位朋友的坦诚,比起那些明明瞧不起却又装蒜或者说风凉话的人强出了多少。我也笑了,不知为什么,我甚至为这句话感到了一种欣慰和骄傲,我说,你说得对极了,我收拾的都是你们不要的,看不上眼的东西,所以我也就不如你们混得风光富有啊。他们听后都很得意。呵呵哈哈,就这么过了。但是,我从他们的笑声里却又发觉了一丝酸味,这又是从何说起呢?当然,我并不是说我的这几位朋友有什么不好,已经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都很仗义,我买房子时他们都给我救急帮了忙。
垃圾,我立在书柜前,越发怜爱地看着她们,你们是垃圾!原来我是一个乐此不疲的拾荒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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