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莫测《记忆石桥铺》
文/莫测
【作者简介】莫测,重庆作家协会、散文家协会、公安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内刊风云》,长篇纪实文学《见证w》,散文集《朦胧月色》,杂文集《彩虹不是桥》等。作品先后被全国四十余家报纸、杂志和文学平台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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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我坐闷罐车来到大重庆。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信写好之后,不知道回信地址咋写,就问班长。班长说写石桥铺即可。我觉得这石桥铺土里土气、稀奇古怪的。我们老家有中药铺、酱油铺,这里有石桥铺。中药铺卖草药,酱油铺卖豆油,这石桥铺难道是卖石桥的不成?我走了石桥,还见过修石桥的,就是没见过卖石桥的,那石桥又大又重,怎么卖呢?出于好奇,我还是想去看看那卖石桥的铺子在何处,像啥模样?
当时,部队在西昌剿完匪刚进城,一无所有,甚至连窝都没有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都是别人的,说文雅点是借住,说俗气点叫寄人篱下。听接兵的干部私下透露,部队把我们招去,主要目的就是修营房,所以我们那批兵的年龄普遍偏大,说年轻了肩头嫩,抬不动石头。我们在家种地,扛的是锄头扁担,说到部队来扛枪,结果枪没扛上,却天天扛起了钢钎铁锤木棒棒。这多少使人有点失望与后悔。但也有令人欣慰的地方,那就是每天早晨的白面馒头,中午晚上的大米干饭不限量,可以随便整。
现在修房子复杂得很,跑手续,征地皮,拆迁打架,勘查没计,联系水电气……一大堆活路。当年建房子可简单了,向生产队长买几亩地,几百块钱。建营房需要图纸,一位当过木匠的战士自告奋勇,几个晚上就画了出来。水泥石灰砖瓦,战士自己烧。奠基石料,战士自己开采。预制板、水泥电杆,战士自己浇注而成。建造七层高楼,所有建材,包括几吨重的预制板构件,都不用卷扬机,都是战士用肩膀硬抬上去的。那时,干部战士平等,我就与谭副团长、孟副团长搭档抬过石头、预制板。
不到三年时间,我们就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建起了团部大楼、卫生队、首长家属楼和特务连等六七幢大楼。
干体力活劳累,每天一倒下就睡到大天亮,倒下是啥姿势,起床还是啥姿势,连梦都不做一个。尽管如此,我也没忘记去寻找那卖石桥的铺子。一个星期天,副班长带着我、小杨和小宋几名战士,经过一片蔬菜地,一座石桥,去街上购买生活必须品,我第一次见识了重庆的大街。说它是街,其实就是一条连汽车都无法通行的窄巷子,既没有我们老家的乡场宽,也没有我们老家的乡场长,只是比我们老家的乡场历史悠久,即陈旧沧桑一些罢了。
街上比较闹热,有卖肥肠笼笼、锄头铁锹、筲箕背篓、针头线脑、油盐柴米的,还有银行、邮局、相馆、新华书店。街虽然狭窄破旧,石板路坎坷不平,但人气旺盛,挨肩接踵,肚子屁股撞到的都是人。我去书店买了本《怎样识简谱》。小杨是城市人,讲究,就买了牙膏。哪知他拿回去一刷,满口刷得黢黑,他买成了鞋油。小宋顺便给女朋友交了封情书,可一直不见回音,他估计十之八九黄球了,后来才闹明白,他把立在街边边的垃圾桶当成了邮箱。我心善,见一位手吊绷带的男人乞讨,绷带上还渗着污渍渍的鲜血,满脸痛苦状,很可怜,就给了他五毛钱。
后来我才知道,石桥铺并非卖石桥的铺子,而是一个地名。以前是重庆到成都的歇脚之地,那儿因有座条石架的桥而得名。在它周边有啤酒厂、针织厂、水瓶厂、巴山厂等大中型国有企业,还有省团校、外语校、五十八中、红光中学、联芳小学,以及商铺、农田、湖泊等。当然,最出名的还是那火葬场。居住石桥铺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到那儿方便。
随着城市化建设步伐的加快,石桥铺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道路加宽了,农田不长庄稼,长起了高楼大厦。湖泊里也不长鱼虾了,长起了广场、步行街。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换成了银杏。那些国有大中型企业纷纷倒闭,取而代之的是作坊式小厂和私家商铺。大批工人下岗之后外出打工挣稀饭钱,只有那些当年的肉食者,仍然抽着洋烟,喝着洋酒,抱着洋妞。
日本人精明,跑到这些厂买走了所有炭渣,运回去倒在海里储存着,说炭渣是宝贝,里面富含几十种化工元素。
肉食者鼠目寸光,将千年石桥铺老街三下五除二拆了,修了商品楼。倘若将其保留打造包装,成不了凤凰古镇,也是一个中山古镇。所赚银子不比商品楼少不说,说不定还可以申报个什么遗产,流芳千古。
变了,一切都变了,连老一代军人费尽心血修建的营房也被全部推倒,重建一新。现在到石桥铺,连当年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只是那位手吊绷带的男人没有变,多年之后我又在石桥铺见了他几次。他的手伤还没治好,还吊着绷带,绷带上还渗着污渍渍的鲜血,满脸仍呈痛苦状。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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