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琐忆】张发奎||我的爱人梁继红(下)

我的爱人梁继红(下)

张发奎

阎琢团长,是我深为敬佩的首长。这不仅是因为他身居首长之位,具有不怒自威的声望。更是因为他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对部属平易近人、体察入微。
张发奎与岳母刘德秀、妻子梁继红合影
我深为敬佩的阎琢团长发话了,就必须高度重视、认真对待。阎琢团长直接命令我:“你考虑一下,找时间见个面。”我不仅要服从命令,而且必须坚决执行命令!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和谁能够相识、相遇、相亲、相伴,皆为天定啊!有的人一开始走到一起,最终却阴差阳错、分道扬镳;有的人八竿子打不着,却能够觅缘而至、携手同行。不能不感叹——缘,妙不可言!
我原本是想在桓仁老家找对象的!参军入伍,以身许国,这是一个不必刻意拔高就已经高高在上的命题。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叫“高大上”。首长和战友们的军旅生涯告诉我一个事实——我们这帮穿军装的人,既不可能在父母膝前端茶倒水、晨昏尽孝,也不可能在妻儿身边关怀呵护、及时照料。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在桓仁老家,如果未来的妻子也在桓仁老家,他们可以互相关照,把日子过得轻松一些。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哪里知道苍天不眷,苦我心志,劳我筋骨,也不肯降下“大任”。我两次休探亲假回桓仁老家找对象,相亲相得都落下“挑剔”的“好名声”了,姻缘二字仍然是浮云流水。现在想来,我还真的要感谢桓仁电厂那位姑娘。她因为家人反对而离开了我,变相证明了我不是一个热衷于相亲的人。
张发奎与妻子梁继红
实实在在讲,我当时选择那位姑娘也是退而求其次。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拖了!婚姻问题久拖不决,我的父亲母亲着急上火、三天两头写信催促,我当兵当得也不安心。我是读书识字的人,上学的时候和当中学老师的时候,各类书籍结结实实读过一大摞。读书让我思想进步、明辨是非,也让我在心中安放了一份柔软和憧憬。
我暗暗期待对未来的妻子一见钟情,我觉得这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美好插曲。得之,我幸!因此,当桓仁电厂那位姑娘与我中断恋爱关系的时候,我心中的轻松感觉要比遗憾多出一些。
实在,并不等同于傻。就像是一个人脾气急,并不等同猛张飞一样。我一看在桓仁老家找对象的期望成为镜中月、水中花,立刻改弦更辙把目标人选锁定在吉林市。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从地方单位到部队医院转悠了一大圈,仍然没有遇上意中人。正想再转悠、转悠,阎琢团长让我遇见“考虑一下,找时间见个面”的那位人选。
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团作训参谋啊!作训参谋是干什么的?作训参谋是负责制定训练、作战计划的啊!计划制定出来了,能够随便更改吗?别以为找对象是小事情,这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一仗,必须慎之又慎。打赢了,一辈子甜蜜浪漫;打输了,一辈子华山论剑。
那位人选恰好在我理想的圈子之外,不属于我的计划范畴。虽然说舒兰县紧挨着吉林市,但是舒兰就是舒兰、吉林就是吉林。十环和九环也紧挨着,打上十环有可能赖上好十环。打上九环你想赖上好十环?做梦去吧!
我在心里想,“考虑一下”可以,“找时间见个面”也行,成不成那就再说了。这就像是绘制作训用图,利落不利落是水平问题,认真不认真是态度问题。没有高超的技术还可以培养进步,没有端正的态度就无药可救了。如果见面之后我坚决不同意,爱兵护兵的阎琢团长还能够“牛不喝水强按头”吗?就这样,我和梁继红第一次相见。
张发奎与妻子梁继红
当时,梁继红心里面着急不着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但是,我敬爱的阎琢团长和吉林森林警察大队田玉广大队长着急。阎琢团长和田玉广大队长是同年入伍的同乡,两个人关系好的像石头城糯米灌浆的古城墙。为人又真挚热情,一丝不苟。两位老战友几经联系,决定让我去舒兰县和梁继红见面。
临行之前,阎琢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嘱咐道:“你先到吉林森林警察大队去见田玉广,他也是老首长。如何与女方见面,你要听从他的安排。”
我从九站乘上火车,到达吉林火车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站地儿,我的心里却翻腾了一路。我觉得这次相亲与以往不同,好像冥冥之中听到了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召唤。难道这位没有被我纳入“想定计划”的相亲对象,会是一个意外之喜吗?
我乘坐公交车来到森林警察大队,见到了田玉广老首长。他和蔼可亲样子,让我感到非常踏实、非常温暖。田玉广老首长是一个热情而又不失理智的人,尽其所知向我认真介绍了梁继红的情况。看到我对这次见面产生了一些急迫情绪,就把他的安排告诉了我:“你今天就坐火车赶到舒兰去,先到舒兰县森林警察中队报个到,晚上就住在那里。第二天去舒兰县医院,找梁继红见面。”
田玉广老首长说完,抓起电话打到舒兰森林警察中队,嘱咐他们负责安排好我在舒兰的行程。我满怀感激地告别田玉广老首长,乘公交车、倒火车赶往舒兰县城。那趟火车是真够慢的,而且逢站必停。我觉得就算我下车急行军,速度也不会低于车速。
梁继红(右)与同学合影
四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到达舒兰县城。我首先去舒兰县森林警察中队报到,看了中队领导为我安排的住处。军警一家亲,舒兰森林警察中队战友把我住房的火炕烧得滚烫。我看了一下手表,此时是下午5:30。我的作训参谋本能蠢蠢欲动:时间还来得及,应该去县医院侦察了解一下梁继红的情况。
我一边往舒兰县医院走,一边想象着梁继红的模样儿。从阎琢团长和田玉广老首长的介绍中,我听到的都是对梁继红的溢美之词。梁继红到底怎么一个好法儿,我还真没有留下什么具体印象。唯一听得真、记得牢的,就是梁继红戴着近视眼镜。一个年轻姑娘戴着近视眼镜,说下大天来也没有明眸善睐招人稀罕吧?
梁继红
在相亲谈对象方面,不知道别人的经历和感受如何。我的风格却是:介绍人说谁怎么好怎么好,我留不下深刻印象。介绍人说谁有什么独特之处,我便闻之不忘。我很理解也很肯定自己这个风格,优秀的作训参谋都是善于发现问题、记住问题的!
除了梁继红戴着近视眼镜之外,我还知道梁继红是烈士的女儿,在舒兰县医院手术室当护士。当时戴近视眼镜的姑娘不多见,近视眼镜基本上是与学问知识联系在一起的。而手术室是一个人命关天的地方,能够在手术室当护士应该是做事麻利干脆的吧?有文化的人不愚昧,麻利干脆的人挺要强。至于人品性格如何?是不是适合在一起?真还说不准,也马虎不得呀!
我知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也知道抵近侦察了解情况,可是,当我站在舒兰县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我穿着军装本来就扎眼,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我。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站着不动了,再站着我就成“电线杆”了。关键时刻,作训参谋的专业素质迸发而出、灼灼其华。
我指挥着自己,先是迈步走进医院大门,在院内边走边看,寻找“战机”。事实证明,毛主席的话万分正确——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在我的刻意寻找下,“战机”很快出现——舒兰县医院有一个供应开水的锅炉房,锅炉房里面有一个负责烧开水的老大爷。时近18:00,几乎没有人前来打开水。锅炉房的工作属于后勤服务,服务对象主要就是县医院各科室。各科室人员过来打开水,就不会不跟老大爷打招呼。时间长了,老大爷大概比医院的院长还要熟悉每一名职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爷,应该就是我先期了解梁继红的突破点。
思谋已定,我走上前去礼貌地打着招呼:“大爷,您烧开水啊?”
那个时候的军人,确实是全社会尊崇的职业。老大爷看到我是一名军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素不相识,仍然热情地一一指点我说:“解放军同志,你要干什么呀?门诊在那边,病房在那边。你没有拎暖瓶,肯定不是来打开水的呀。”
我笑了,说:“大爷,我向您打听一个人,不知道您认识不认识?”
老大爷听了眼神儿一亮,骄傲地说:“你打听谁啊?医院里面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我本来想拐着弯儿地打听,话一出口就带着如影随形的爽直。我问:“大爷,医院有一个叫梁继红的,她咋样啊?”
时至今日,我想起“相亲连续剧”中的这个桥段仍然汗颜不已——挺精神的一个大小伙子,穿着一身气派的“四个兜”解放军干部制式服装,跑到陌生单位进行陌生拜访,打听人家姑娘怎么样,与拽着姑娘家里人打听姑娘好不好有啥区别?这到底是精明啊,还是傻?有我“珠玉在前”,希望年轻人找对象都引以为戒,可得绕开这个坑啊。
梁继红
老大爷听说我问梁继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警惕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哪儿的?打听她干啥?”
我一看老大爷变了脸色,知道老人家是误会了我。老人家执拗的眼神儿让我心中一凛——如果我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老人家不会轻易放过我。一旦较起真儿来,他有可能把我薅进医院保卫科。我这番抵近侦察再折腾进舒兰县医院保卫科,别说对象相不成,只怕这个笑话会传到部队去。阎琢团长要是知道我给他露这么大的一个脸,还不把我给收拾“秃噜”了呀?我灵机一动,无比真诚地对老大爷说:“我是受朋友之托,过来问问的。”
老大爷反应迅速,闻言立刻缓和了脸色,笑道:“哦,是处对象啊?”
我说:“不是!我就是问问。”
老大爷看着我一笑,说:“这女孩子好啊!人家还是党员呐!”
听老大爷说梁继红是党员,我暗自欢喜:嗯,符合我的五条标准之一。
老大爷看到我眉开眼笑,索性把我让进屋子里面,给我倒上一茶缸热水,拉开架势和我唠了起来:“小伙子啊,小梁护士那不是一般的好!烈士子女,革命后代,根红苗正,朴实善良。又聪明又能干,心眼儿又好。每一次过来打开水,都要和我打招呼问好。碰到我运个煤除个碳啥的,就会主动搭把手、出把力。不知道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勤快姑娘受到过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
梁继红
我一个愣怔差点儿从凳子上歪下来:啥玩意儿?梁继红受到过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我的个天呐,这是啥运气、啥福气、啥造化啊!全中国那么大,中国人那么多,能够被毛主席、周总理接见的有几个?别的不说,就凭其政审的严格、全面程度,足以替我判定梁继红的人品、素质把关了。
我暗暗地埋怨阎琢团长:“您这个介绍人是咋当的?连人家姑娘这么大的政治荣誉都不知道。我要是头脑一热拿着姑娘的近视眼儿当作否决条件,现在也就坐不到舒兰县医院锅炉房里面,听老大爷说梁继红的传奇经历了!”
老大爷没有发现我的魂不守舍,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夸梁继红。唠到最后,老大爷一槌定音:“你回去告诉你朋友,这个女孩子很好啊!”
我告别老大爷往医院大门口走,风一吹醒过神儿来:梁继红这么好,怎么会想找一个当兵的人托付终身呢?她是烈士后代,比寻常孩子都了解战争的残酷性。嫁给军人,就是嫁给风险啊!老大爷在锅炉房工作,接触梁继红的时间有限。匆匆而过只会了解一个人的表面,不会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不行,我还得找梁继红的同事们打听一下。
我在舒兰县医院两眼一抹黑,舒兰县医院的医生、护士是不会轻易和我这个陌生人交流的。装病去门诊吗?这个时候正常门诊已经下班,急诊室里面的医生、护士正围着病人忙活。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走路带风,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救治病人。我过去没话找话胡搭腔,还不得让他们把我撵出来啊?进病房那就更不行了!值夜班的都是年轻护士,我蹭到人家值班室里面坐着说东道西,不挨骂才怪!
梁继红(前左三)与同学合影
我正进不得、退不得、放弃舍不得的时候,一眼看到医院药房。药房的取药窗口敞开,寂静地清闲着。我一阵欣喜,有一种心想事成的快乐感觉。我凑过去趴到窗口上向药房里面张望,看到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士正在手脚麻利地配制中药。女士回头发现我扒着窗口看她,走过来开口问道:“你抓药吗?”
我赶忙回答:“不是的,我想打听一个人。”
女士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的帽徽、领章,终于决定把交流持续下去。她警觉地看着我,问:“你打听谁呀?”
我虽然有一点儿难为情,却不想放过这个好不容易寻找到的机会。一咬牙,说:“梁继红。”
女士问我:“你打听她干什么?”
我说:“受朋友之托。”
女士坚定地说:“你问的这个人很好!烈士子女,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吃苦耐劳,是党员……”
我的心中欢喜更甚:够了!够了!这就够了!一个年轻姑娘能够入党已经不容易,能够被同事如此褒奖更加不容易。明天,明天我就按照田玉广老首长的安排,与梁继红见面。
这时候有人过来抓药,我谢过这位女士,转身离开舒兰县医院。
我沿着大街回舒兰森林警察中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舒兰县城不算繁华热闹,却有一份从容的优雅。纵横交错的街巷亮着路灯,走过我身旁的人们都脸带笑意。这些发自内心的笑意感染了我,我也微笑起来。
认真地想一想,由衷焕发的笑容,才是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它与心态有关。它与思想有关。它与认知有关。它与能力有关。对自己、对他人、对生活、对世界充满信心和热爱的人,才会面带微笑。
我打量着舒兰县城陌生景色,想到梁继红此时此刻就在某一间房屋的某一盏灯光下,一颗心不由地“扑通扑通”直跳。我为自己的反常状态而讶异,不由地扪心自问:“难道她就是我的终身伴侣吗?”
梁继红(前排左三)与同学合影
第二天一上班,我再次来到舒兰县医院。田玉广老首长已经打电话告诉梁继红,我今天要来县医院找她。我穿着一身军装,站在县医院医患中间很显眼。县医院女医生、女护士很多,统一穿着白大褂。梁继红的白大褂淹没在人群里,我怎么会知道哪一位是她啊?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她暗地里相看我了!
就在我尴尬、犯愁之际,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女孩儿出现在我面前。她微微低着头,略显羞涩地问:“你是张发奎吧?”
我一眼望去——好姑娘!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桦!肤色白皙,声清气正。即使隔着玻璃镜片,也能够看到眼神儿中的沉稳和坚定。这样的姑娘,是可以托付大事、风雨同舟的!一股热流冲上我的心头——众里寻她千百度,她终于出现了!
面对着这份惊喜,机灵如我,竟然脑子短路。我急切地问:“你是梁继红吧?”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张发奎,你不是以处变不惊、从容不迫引以为傲吗?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你就激动得废话连篇吗?她不是梁继红,凭什么来见你啊?换作其他不相干女医生、女护士,谁跟你面带娇羞、含情脉脉啊?
哎呀对了,就是满面娇羞、含情脉脉。也就是说,在你看上梁继红的同时,梁继红也看上你了!
梁继红是我真正一见钟情的姑娘,完全符合我的“五条标准”。我要倚老卖老告诉年轻人,找对象不能着急,更不能凑合。只要坚定信念、执着等待,意中之人就一定会出现。早与晚,是相对的;合适与不合适,却是绝对的。
当天晚上,我跟随梁继红来到她家,看望了她的母亲。她们娘俩住的房子很小,七厘五的半间房挺窝憋。但是,家里的气氛很是温馨。
梁继红(左三)与同学合影
梁继红的母亲很慈祥,对我很客气、很热情。既然认准了梁继红,我就不会再有丝毫犹豫。换句话说,这门亲事再也别想不了了之。我拿出竹筒倒豆子的功力,向她娘俩介绍了我家情况:家住桓仁县尖沙子镇,全家11口人。姐姐、弟弟们在县城工作,父亲母亲由大哥大嫂在老家伺候。还有一个爷爷和双目失明的叔叔,与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一起生活。我在外面当兵,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梁继红母亲听过我的介绍,笑眯眯地没有说啥。梁继红见母亲笑着不发话,就实实在在地对我说:“我们家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父亲是在黑山阻击战时牺牲的,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很想找一个当兵的为伴侣。觉得部队培养出来的人靠得住。”
梁继红说到这里停下来,红着脸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等着我的回应。我一直在盯着梁继红看,听她讲得很真诚、很实在,感觉正合我意。特别是梁继红低垂下眼睑的那一瞬间,令我再一次怦然心动。
我已经不忍心让她多等待一秒钟,赶忙表态,说:“你愿意找当兵的,我对你、对你家很满意。我们当着母亲的面儿,就把这事情定下来吧。”
梁继红听我这样说,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光热辣辣的,眼睛中却慢慢地盈上浅浅的泪水。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告诉梁继红我的具体打算——先向田玉广老首长和阎琢团长报喜,再给桓仁家人写信报喜,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我正在部队服役,不可能经常休假回舒兰。平时可以多写信联系,加深了解。我会请示首长,定期回舒兰看望她们娘俩儿。啥时候结婚,由两家老人商定时间和细节。
舒兰相亲,我进行得很顺利,很满意,很成功。田玉广老首长和阎琢团长闻知消息,非常高兴。我写信把与梁继红确定恋爱关系的事情告知父母,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梁继红(前左一)与同学合影
就在我认为恋爱结婚已成定局,不久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之际。梁继红被舒兰县医院优中选优,推荐到长春的吉林医学院(后为“长春白求恩医科大学”,现为“吉林医科大学”)深造。我对梁继红上大学,隐隐有几分担忧:一别几年,她对我的感情会不会淡下来?天高地阔,她的眼界会不会望向更高、更远的所在?人外有人,这场婚事会不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
按理说,我应该相信梁继红,她是值得我信任的爱侣。可是我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珍爱。关心则乱,情深则乱啊!
那时候,部队干部结婚是有硬性规定的。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年满28岁。我已经到了规定的结婚年龄,却因为未婚妻梁继红在吉林医学院读书而不能结婚。当时,吉林医学院有规定,在校生不允许结婚。
本来我就让梁继红入学深造,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再面对势必要拖下去的婚期,忍不住急火攻心。我豁出去了:与其被动等待焦虑不堪,还不如直面现实拼力一博。宁肯奋争而失败,不能彷徨而落魄。自怨自艾、悲戚哀叹,不是军人应该干的事情,尤其不是我张发奎应该干的事情!
我横下一条心,终于在一天晚上把阎琢团长堵在办公室里面。
我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我们是野战部队,日常工作多得一天24小时都嫌短。阎琢团长更是忙得腿脚不歇,很难有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那天晚上,难得没有夜训任务和其他事情,阎琢团长的办公室里面亮着灯。
我上前敲门,喊了一声:“报告。”
阎琢团长闻声便知道是我,干脆利索地发令:“进来!”
我本来是想直接想跟阎琢团长“诉苦申冤”的——您给我找了一个媳妇儿,现在却结不了婚。而且媳妇儿在吉林医学院读书深造,一去四年。我都28岁多了,万一媳妇儿捡着高枝儿飞走了,我不成了“王老五”了吗?
梁继红(中)与同学合影
我想得好好的,计划得密密的。先说啥,后说啥,腹稿打得有条不紊。可是,一进阎琢团长的办公室,尤其是看到阎琢团长整理好随身物品准备回家的样子,所有的精彩词语都灰飞烟灭。
阎琢团长开门见山地问:“张参谋,有什么事儿?”
我嗫嚅着说:“团长,我想结婚……”
阎琢团长闻言一愣,问:“你未婚妻小梁,不是正在吉林医学院读书吗?学校让你们结婚吗?”
我的心中苦水横流——要是学校让我们结婚,我还来找您干什么呀!想结婚而结不成,我才来找您的呀!我鼓起勇气说:“团长,我已经到了部队规定的结婚年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怕……我怕黄了……”
阎琢团长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说:“不会,不会,小梁是个好姑娘。也是啊,你们年龄都不小了,应该考虑结婚了。这样吧,我派人到学校联系一下,看看学校的态度如何。”
阎琢团长做事情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安排后勤处王助理赶往长春。王助理找到吉林医学院政工科,讲了首长派他来的目的。吉林医学院政工科长听过情况,对王助理说:“学校有规定,学生在校读书期间不允许结婚。部队派人出面来联系这事儿还是第一次,这不仅仅是在校生的婚事了,涉及到军婚大事啊!我们政工科做不了主,你等一下,我们请示校领导给你正式答复。”
经过请示吉林医学院分管领导,调出梁继红档案核查,确定梁继红已经年满27岁。与在校学生相比,梁继红属于年龄偏大的。男方是28岁的军人,已经达到部队规定的结婚年龄。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在校学习而不允许两个人结婚,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但是,规定就是规定,谁也没有权力擅自更改。擅自更改就是违反校规,违反校规就会造成不良影响。如果由此引发连锁反应,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梁继红(左一)与同学合影
学校领导非常重视这个情况,经过研究认为:尽管这桩婚事非同寻常,却也不能违反校规批准结婚。今天批准梁继红结婚,明天别人找来怎么办?梁继红与未婚夫又确实属于特殊情况,也不能不认真对待。
最后,学校领导做出决定:不批准结婚,可以默许结婚。不得声张,严格保密,不要在学生中造成负面影响。
王助理马不停蹄返回部队,立即向阎琢团长汇报。阎琢团长得到这个消息,非常满意,非常高兴。他明确告诉我:“你和小梁可以结婚,在学校不要公开,以免造成学生攀比。”
我一听可以结婚,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别说是不让我公开结婚的消息,就算是让我钻到犄角旮旯猫着,我都没有二话。就这样,在梁继红放暑假的时候,我从团政治处开出了结婚登记介绍信。我如约来到吉林市,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梁继红。我们一同到船营区民政局登记,拿到了喜庆的结婚证书。
当天下午,我们一道回到舒兰,告知了亲朋好友。梁继红的闺蜜们早就得到消息,帮助我们布置好了新房。岳母欢欢喜喜做了一桌子丰盛可口的饭菜,亲友们围坐一起其乐融融。我和梁继红一起拜过母亲,谢过朋友,举杯畅饮……
当天晚上,是我和梁继红的新婚之夜。我们的洞房虽然简陋,人生激情却一点儿也不逊色。我感慨万千,激动难眠;梁继红心潮起伏,情深意浓。我们依偎在一起,我忍不住问梁继红:“自古相传人生有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你说说,哪一件喜事好?你喜欢哪一件?”
梁继红说:“都好,都喜欢……”
我从她含羞之态中,分明感知她和我的感受是一样:今晚最好,最喜欢今晚……
梁继红(右二)与同学合影
我和梁继红结婚以后,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我记得在1974年冬季,138师各团组织野营拉练。我们团在野营拉练途中,路过舒兰县地界。我跟随阎琢团长和田庆玉政委,前往县委、县政府拜访。
本来,县领导准备招待阎团长、田政委吃饭。结果,梁继红母亲以烈属和军属的双重身份,专门请一位厨师到家里,做了一桌子丰盛饭菜,招待阎琢团长和田庆玉政委。舒兰县分管民政的金副县长陪同参加,小小的房间里面充满温馨。娘俩那个高兴劲儿,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啊!
“文化大革命”期间,地方院校招收工农兵学员。吉林医学院面向全国招生,招生对象是表现优异的工、农、商、学、兵青年。
部队首长和上级机关高瞻远瞩,深知知识型人才对部队建设的重要性,积极推荐优秀官兵上大学。我们138师珍宝岛战斗英雄于庆阳(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的英雄烈士)的妹妹于继红,被推荐就读吉林医学院。
梁继红(左)和于继红(右)
梁继红是烈士子女,中共党员,舒兰县医院手术室护士,政治表现和专业能力都很突出,也被推荐就读吉林医学院。梁继红和于继红,成为吉林医学院同班同学。
吉林医学院对这批新入学的工农兵学员,进行文化课摸底考试。总共五门课程,同学们的考试成绩参差不齐。数百名参加考试的学生中,各科取得一百分的学生仅有七人。我的爱人梁继红,是这七人之一。
梁继红不愧是当年确定保送上清华的高材生,“文化大革命”中仍然没有扔掉文化功底。她的优异成绩,在学校老师和学生之中引起震动。
梁继红是党员,在班级担任党支部书记。在校期间,她积极配合老师既抓党组织建设,又抓学习辅导。于继红是初中毕业生,突然接触到医学知识感到吃力。这也是一位有韧劲儿、不服输、自我要求严格的好姑娘。经常在晚上熄灯以后,打着手电筒趴在被窝里面复习功课。
一晃四年过去,梁继红这批大学生毕业了。吉林医学院挑选出五名优秀毕业生留校任教,其中就有梁继红。
我们46军在1985年调防徐海地区,我随同我们团驻防在徐州新沂。梁继红打长途电话告诉我留校的消息,征求我意见。
部队没有调防之前,我和梁继红虽然是两地分居。但是,好歹都在吉林,相距不远。她来部队或者是我回家去,都还比较方便。这一声令下调防苏北,立刻感觉出来山高水长了。回一趟家简直就是长征,没有几天几夜别想折腾到地方。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军队有其特殊属性,军人有其特殊共性。听候调遣,服从命令,是军队乃至军人必须做到的事情。只是,苦了一家老少了!
接到梁继红的长途电话,我依照当时情况做出认真思考:如果梁继红留在吉林医学院任教,工作环境、致学条件、未来发展当然很好。可是,母亲独自一人在舒兰怎么办?如果把母亲接到长春,户口从县城迁往省城,又没有住房可以安置。母亲年轻的时候受过很多苦,随着年龄增长身体状况已经出现不适。如果告别舒兰安定的生活去长春寄身,会面临相当大的心理、身体变数儿。我和梁继红商议过来,商量过去,做出艰难选择——还是回舒兰县医院当医生吧!
舒兰县归属吉林市管辖,梁继红的档案被吉林医学院有关部门发到吉林市卫生局。那时候的医学院毕业生,各大医院都抢着要。吉林市卫生局领导看过梁继红的档案,力主把这位品学兼优的高材生留在吉林市。
梁继红又给我打来长途电话商量,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省会长春都不考虑了,还能留在吉林吗?没得说,干脆点儿,就是回舒兰!就在舒兰县医院当医生!
梁继红(后排左三)与同学合影
梨花雨啊!邢老弟啊!413团的官兵们啊!你们看了这篇文章、这些事情,不要笑话我啊!我把我和梁继红认识的过程,把我们谈情说爱的那些事儿,全都端出来啦!全都公开透明啦!我们两口子,已经没有什么私密可言啦!
梁继红上了四年大学,我们一家三口人分了三个地方:我爱人在长春读书,我岳母在舒兰生活,我在部队服役。回想起来,我岳母经受过两次战争的伤害。第一次是在解放战争中的黑山阻击战失去了丈夫,孤女寡母一生相依为命。第二次是我这个女婿参加赴滇轮战,我岳母担心害怕呀!担心害怕她心爱的女儿也走上和她一样的人生道路啊!经历过战争苦痛的人,最知道战争的无情与无奈,我岳母担心害怕的心情可想而知啊!
我的爱人梁继红,在学校领导和组织的默许下结婚,自然在上学期间不能要孩子。毕业回到舒兰县医院当医生,一直在家里照顾母亲。我们夫妻两地分居,养育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张良,张是随我的姓,良是取梁的谐音,意为我们夫妻爱情的结晶。二儿子张建,是我在部队保卫祖国,期待着他长大以后建设祖国。
我在部队工作期间,享受一年一次探亲休假。梁继红按政策规定,一年来部队一次探亲。不管是我休假,还是她探亲,我俩都得总是舒兰——桓仁两头跑。两下里的老人都要看望,时间、精力和工资,几乎都用在了路途的奔波上。
我的爱人梁继红,是当之无愧的好女儿、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她的心里始终装着母亲、公婆、丈夫和儿子,唯独没有她自己。她为我们这个大家庭,付出了很多辛苦,做出了很多牺牲。
梁继红(右一)回母校与同学相聚
我很佩服梁继红,她持家过日子真是一把好手。料理家务滴水不漏,人情往来细致周到。我很庆幸自己当年跑到舒兰去见梁继红,我跑了一次,她辛劳了一生!
现如今,我们儿孙满堂,享受着家庭的幸福。我还记得第一次领着梁继红回到桓仁县沙尖子镇,父老乡亲见到我漂亮的媳妇赞不绝口。梁继红的贤惠知理、言行得当,在全镇引起了很大轰动。
我行走在大街上,到处都能够看到听到羡慕和夸赞的声音:“你看看人家老张家的二小子,领回来一个这么漂亮媳妇儿。还是一个医生,还是烈士子女,还是党员,还是大学生。都说人家老张家二小子找对象五个条件忒高了,人家这不是占全了吗?不得了啊!”
梁继红(右二)回母校与同学合影
我听在耳中,高兴在心里。我一直到当到团长,梁继红才在1983年随军。我1984年去南京高级步校学习,又在1985年至1986年赴滇轮战。聚聚散散,心悬意念。也就是在我转业之后,我们才算是朝夕相处,过上了安稳日子。
我为什么要专门写下《我的爱人梁继红》?因为她是烈士女儿,她和母亲前半生过得很艰难。我对她、对岳母都怜惜不已,敬佩不已。我不希望任何母亲和孩子再重复这份艰难,却希望任何母亲和孩子能够在艰难中活出精彩!
梁继红(左边)与同学合影
行了,就说这些吧。各位读者如果想笑话我的唠叨,就笑话吧。我把自己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做完,也就心安了!
我爱人梁继红有时候会埋怨我:“为了你的前途,我相夫教子,让你一心工作。结果你半途而废,我又没有留校任教。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留校到现在最起码也得是研究生导师吧?”
她说完这些话,我们俩会相对而望。望着望着,就会相视而笑。我们夫妻俩,都是功不成名不就。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歌唱吧?
我对她说:“认命吧……”
她笑着说:“我认命……”
2020年12月11日于山东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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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张发奎,辽宁省本溪市人,地方中学从教三年。1964年8月入伍,1987年转业地方工作。军旅生涯24年,历任连长、营长、副团长、团长。1985年1月至1986年6月参加老山轮战,担任413团芭蕉坪地区对越防御作战指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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