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函谷关》作者丨周铁株 / 开普饭

《问道函谷关》

作者丨周铁株

主编丨幽兰公主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周秦故道上，老子倒骑着青牛，吟哦着《道德经》从函谷关向我们慢慢走来……

公元前571年，老子出生于楚国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姓李，名耳，字聃，道家学派创始人。80岁时因看不惯朝庭昏庸腐败及诸侯纷争的时局，离开京都洛阳，经函谷关西渡隐居，过他想象中小国寡民的生活，故而《史记·老子列传》载：“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矣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我正是从洛阳出发，基本沿着老子西行的路线，作一次精神的寻根。

河南省灵宝市北15公里，古函谷关东临弘农涧，南依秦岭，西靠衡岭，北濒黄河，《战国策》载：“自潼津以东皆为函谷，古之桃林。”《辞海》释“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东至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号称天险。”崤函古道是古时通洛阳达长安的必经之路。函谷关古文化旅游区是融老子文化和军事文化于一体的人文游览区，形成文武合壁的太初宫和函谷关两大景区。

据传，太初宫是老子写下彪炳后世《老子》(后称《道德经》)之处。

被称作“道教祖庭”的太初宫建筑群始建于西周，历代均有修葺，现存建筑仿唐汉风格，古朴典雅。太初宫面阔三间，进深两间，门外庭院中有红褐色九层灵石，传为老子著书之桌，有“灵石高就”之意，想必是景区为吸引游客牵强附会之举。

《道德经》被誉为道家之源，文约义丰，内容涉及哲学、经济、军事、养生、伦理、艺术诸方面，它所阐述的哲学道理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至今仍能经世致用，其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可，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和智慧的源头活水之一，西方人称之为东方智慧的结晶，倍加赞赏和推崇。西方哲学家黑格尔称老子思想是“中国哲学中另一个特异的派别……是以思辩作为它的特征。这派主要的概念是道，这就是理性。这派哲学与哲学密切联系的生活方武的发挥者是老子。”尼采也说：“《道德经》像一本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叔本华和海德格尔更把道家思想作为拯救西方文明危机的良方。为人处世的中庸态度，德性培养的修行方法，无疑对西方文明中的精神失落和强权意志具有积极的治疗作用。从16世纪开始，西方学者把《道德经》翻译成拉丁文、德文、法文、英文等，各种西文版本多达250种，据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统计，被译成外文的世界文化名著，《道德经》发行量位居第二，仅次于《圣经》。

我在太初宫建筑群中徜徉，感受道家思想的深邃宏博和宗教文化的氛围，不觉间生就一股肃穆的出尘的怀想。参观过“鸡鸣狗盗”典故“鸡鸣”的诞生地鸡鸣台、“紫气东来”典故诞生地的瞻紫楼、道家养生园等景点，转到仙丹阁，传是老子当年炼丹造符之处。仙丹阁门前，一位道士在洗梨子，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瞧见我便把梨子递过来邀我进内小坐。

“你相信老子曾在这里炼丹吗？”我刚坐下便发问。

道人身穿青蓝道袍，下着云鞋白袜，满发大领是继承大汉民族汉唐之遗风。他整理一下道袍便启齿微笑，故作正色道：“倘若我长生万寿，曾跟随老子进关的话，我的回答才会确切。如今，只能任先生意会了。”

道人年年岁岁在此枯坐终日，竟耐得住清冷难禁，更有闲兴进行我们的“扯闲篇”。

我摇了摇头，说：“那是不大可能的。从理论渊源来看，道教的神仙论与炼丹术，最初不一定与道家有关，先秦著作《管子· 地数》篇称：‘上有赭，下有铁；上有铅，下有银；上有丹砂，下有黄金。’这大概是我国有关‘丹砂’的记载，是起始于古老的技术科学，即冶炼金、银、铁等金属，这种科学与老庄的思辩哲学无关。直至晋代葛洪著述《抱朴子》，才成为道教丹鼎派的理论奠基人。道家是哲学无神论，与道教的宗教有神论不同，怎可以去炼丹求长生升仙呢?”

道人见我张口就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大惊，忙辩解说：“人人都说太上老君在天庭炼丹，这且不说。老子是道教的始祖是不假的。”

“当代不少人，包括学者、著名散文家余秋雨先生亦没把道家和道教厘清。不过话说回来，在中国古代直至明清之际，人们对二者是不作区分的。老子作为道教的教祖被尊崇，是东汉时期的事。道教的最早组织黄老道创立于何时不可考(‘黄老’是黄帝和老子的合称)，东汉时期分为两大支派，一为张角的太平道，尚老庄之说，另一派为张道陵的五斗米道，即后来的天师道，直接以《道德经》为教义，还把古代巫术纳入道教，把老子神化，一厢情愿地顶礼膜拜。由老子创设、庄子弘扬的道家学说，渗透着东方文化的圆融，是一个朴素大美的哲学范畴，其以‘道’为本源的宇宙观开创了古代哲学‘一元论’之先河，与同作为一个有神论的宗教教名及其教义的‘道’，实质上是不同的，更何况，道教塞进了许多原本不是道家的东西。姑且作个不恰当的假设----毛泽东思想是毛泽东创立的，假如今后有人以他的学说为教义创设‘毛教’，你能说毛泽东就是‘毛教’的始祖吗？”

“先生此言甚是。不过，道无教不传，教无道不立。作为宗教，总得有教祖，要不，就像无根之树，树树皆空，这就是道教崇仰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的缘故。”

“这只能看成是一种理论依据或号召力。唐代有胡人血统的李氏皇族还攀附李耳作先祖哩!”

“信哉斯言!看来，先生深通经典，是个做学问的人。可否说说对老庄哲学的看法？贫道愿闻其详!”道人似乎对我青眼有加，整衣肃裾作揖道。

“岂敢班门弄斧!我只是通过历史和哲学思索义理，略知皮相罢了。”我慌忙欠身还礼，又难以推辞，但不能胡天胡地乱扯一通，只好思索着应对：“老庄哲学难解其鱼龙变化之奥妙，而后又发展了许多流派。作为古代九流十家之一的道家，据《史记》载，‘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道家是关于宇宙人生、社会政治和处事修身的政治与哲学理论。例如，它阐释的自然观是宇宙万物同源说，亦即由本源向万物化生，化生过程的‘一分为二’性，就是我们熟知的老子的生化法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又不断地予以舍弃，本源----本体便归结为无，即老子说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就确认了这一最终的归结。在处事修身方面，《汉书·艺文志》说‘道家者流……清虚以自守，卑怯以自持’，面对趋利者如沙，趋名者如砾的浮华时世，老子的避世超越和庄子的在世超越，都是超越相对有限，回归绝对无限。故而，超越彼我、物我的精神境界，被称为道。概而言之，道即自然，德是法则。

“老庄的生命旨趣和价值参照，对后世影响很大，对魏晋的文士影响尤深，因了心性追求，他们或选择江海寄余生，或倜傥玩世，或当隐君子。老子西渡本身就是辞周归隐啊!”

“心本是道，道即是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道人朗声说道：“其实呢，就三教而言，道好比树根，释是树干，儒是树冠。”

“道长极具见地!教虽分三，道乃归一，儒、释、道三教(家)有其同一性。相对于佛教来说，道教是土生土长的宗教，堪称‘国教’。而必须指出的是，儒教的‘教’其实是指一种教化，一种‘术’或‘学’，并不具备宗教的程式化外壳。”

坐而论道那么长时间，我们都觉得有点乏味。喝着茶，道人对我的面相揣摩了一会，突然说：“你是金命人!就是五行生克的金、木、水、火、土的金。”

我诧然，忙问：“金命人又怎样？”

“说你是金命人，是因为天庭饱满，是个聪明人，无怪乎懂得那么多。”道人回答得挺认真。我大笑，摆摆手说：“我的姓名有一个字确是金字旁，而前额光秃乃溢脂性脱发，与聪明无关。其实我只是个游世之士，涉猎博杂，又喜欢钻牛角尖而已。”我向来不相信看相算命的胡说八道，只好转了个话题问：“敢问道长盛乡何处？”我晓得道门有三不问：一不问寿，二不言俗事，三不拉家常籍贯。不过我还是问了，罪过!罪过!

道人倒没介意，答道：“我是江苏徐州人氏，俗家姓陈，是老婆死后才出家的，有18个年头了。家里还有个儿子。”我心中一动，再问：“因为怀念她，你才出家？”他默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出家人，可否娶妻？比方说你要续弦即再婚。”在好奇心驱使下我问了个荒唐的问题。岂料他随口应道：“可以，可以啊!”

“饮酒吃肉呢？”

“可以，可以啊!”他指了指旁边放着吃剩的那碗面条，坦然说：“那就是肉面。”

道人回答得那么爽快，倒令我惊诧莫名：“你们道教不是有‘五戒’，杀、盗、淫、妄、酒，为清修者所不取。肉与酒就包括在酒戒里，婚娶也应在淫戒的范围吧？”这趟，却是道人哈哈大笑了：“现今不是时兴改革开放么？宗教也应法随世变，不拘囿于训戒规约了!”真的是“吃肉参禅两不误”啊!出家人连训戒的底线都突破，如何持身端正，又如何布泽世间？惜乎!“道径无尘”是一句空话了？在此，我无意对道人讥讪，置之一笑可矣!

告别道人，经指点，我出了景区侧门来到函谷关。

关楼为砖木结构，分主楼和左右侧楼连体三座组成，四至三层，巍峨雄伟，关前广场置老子骑青牛进关造像。进入关门穿过瓮城是西关楼，门楣嵌“函谷古道”四个大字，踏上古道便见壁陡峭险，林木丛密，因谷深险仄素来“车不并轨，马不并鞍”，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克的要塞。当年，老子就是从这条古道到陕西周至讲学的。随后我游历到周至县，在楼观台国家森林公园参拜过老子说经台，经台后山道观鳞次，最高处有老子祠。

函谷关以它独特的自然环境，成为历代战争的必争之地、政治斗争的重要舞台、商贾贸易的枢纽，也使我国深远流长的灿烂文化发扬光大。

崤函古道是惟一的东西大道，古关雄踞，控扼咽喉，如同唐太宗李世民在《入潼关》诗所述：“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冠盖往来合，风尘朝夕惊。”金代诗人辛愿也说：“双峰高耸大道旁，自古函关一战场。”据史书记载，在此发生的战役多达二百余次，著名战例数不胜数。且不说陈胜、吴广义军攻入函谷关进至咸阳附近，以及后来闯王出关，用戈矛写出荡气回肠的史诗，值得大书一笔的，是抗日战争后期，日寇第一军八万余人向西进犯，向函谷关至宋曲的衡岭一带强攻，遭到国军36集团军顽强阻击，毙伤敌军二千余人，留下“日本人过不了函谷关”的历史佳话。

斜阳古戍，雄视千年，老子骑着青牛进关返归上界，鞭影蹄声中《道德经》飘荡如歌。我呢，也正辨析着老子的履痕西行，即便前头是独去的路，冷远之途……

作者简介：周铁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在二十多个省(区)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出版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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