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于醉翁的风雅,见大宋的风雅!

#一千个细节还原宋朝#

引言:

“居士堪称志士,怀正气满腔,出仕两朝膺盛誉;

醉翁实是雅翁,靠才高八斗,修文一世享宗师。”

这是近两年某次征联活动中, 河南三门峡的王西川为欧阳修撰写的一幅对联。在这副对联里,他高度称许了欧阳修的为政为人:

他是志士,也是雅翁。

他的确是志士,居庙堂,敢为新政仗义执言。

他也是雅翁,贬江湖,治理清简与民同乐,堪为士人表率。

可是我们今天,在这里只讨论欧阳修身为雅翁的一面。

在雅翁的风雅上,体现的是北宋整个士大夫阶层的风雅,而士大夫的风雅倡导了大宋的风雅精神,至今我们说起宋朝来,总会称它为——风雅“宋”。

而大宋的风雅离不开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

大家陈寅恪曾经这样评价宋朝:尚气节而羞势利,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永远之瑰宝;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

日本学者宫崎市定在《东洋近代史》中也这样说:“中国宋代实现了社会经济的跃进,都市的发达,知识的普及。与欧洲文艺复兴现象比较,应该理解为并行和等值的发展,因而宋代是十足的‘东方的文艺复兴时代’。”

为什么会这样?

这和北宋对文人士子的重视是分不开的。

北宋之初,开国皇帝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却担心别人效仿自己,这就有了后来的“杯酒释兵权”。倡导以文治国,就成了大宋的治国方针,也因此文人士子在大宋就格外受朝廷优待。可以说历朝历代官员,幸福指数最高的时期就是宋代,他们大多都是风雅之士,“尚气节”,以艺术的姿态来生活。

可以说大宋的风雅就来自于这些风雅的文人士子,而这些文人士子的风雅就是大宋风雅不可或缺的丰饶土壤。

欧阳修,风雅士子的典范。生于此时,可以说是生逢其时。

天圣七年春,年轻的欧阳修由恩师胥偃推荐入了国子监,这一年的秋天,他就参加了国子监的考试。

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他均获第一,成为监元和解元,随及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又拿了第一,成为省元,这也可以说是连中三元了,在当时被人们传为美谈。人们都认为在接下来的殿试上,他也一定会把状元也收入囊中。都认为状元非他莫属。

意气风发的他,对状元也志在必得,准备一鼓作气,再夺第一,成就千古佳话。他为此还特地做了一身新衣,准备届时穿着它参加考试,取个好彩头。

但一同待试的广文馆同学王拱辰却极其调皮,竟抢先试穿了他的新衣,还不无得意地说“我穿了状元的袍子啦”。

事实也非常有戏剧性,放榜出来,中状元的却是首穿欧阳修新衣的王拱辰。当然欧阳修考得也还不错,被仁宗皇帝唱为十四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这其实也是非常可喜的成绩。虽然有遗憾,也算不负多年寒窗之苦。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在金榜题名的同时,欧阳修也迎来了自己人生的另外一喜——得配良缘。北宋时候“榜下择婿”已成风尚,当时朝中的高官都喜欢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为自家千金择偶。而欧阳修一中进士,水到渠成,就被自己的恩师胥偃定为了女婿。

虽然父亲早丧,让他少年读书极为艰苦,但苦尽甘来,春风得意的他就这样开始了他一面刚烈,一面风雅的为宦生涯。

那一年他刚刚24岁。

刚入仕途,他就碰到了一个极为风雅的上司钱惟演,钱惟演自从随父吴越王钱俶一同降宋,就一直受到大宋的优待,其人喜读书,善为文辞,是西昆体的代表人物。最喜欢的却是奖掖后进,扶持新人,在他担任西京留守期间,任下有一大批青年才俊,为首的就是欧阳修。他们都深得钱惟演的推重和爱护。

相传有一次,欧阳修和好友謝绛一起到嵩山游玩,傍晚时分,忽然大雪纷纷扬扬翩然而至,正在这时钱惟演派人顶风冒雪而来,传话说:“府里没有什么公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为乐吧!”同时为了他们玩得尽兴,还带来了最优秀的厨子和歌伎。

这真的让现在那些在公司里熬夜加班,以红牛为伴的年轻人羡慕嫉妒恨啊!那可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日子。

他的风雅的一面,不是一枝独秀,而是潮平岸阔,顺水顺风。整个社会的氛围都是这样的明月朗照,风雅无边。

钱惟演对欧阳修的爱护,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钱惟演在他的后花园举行宴会,按惯例,歌伎们是必须要到场歌舞助兴的,而这时人们才发现有位歌伎还未到场,同时未到的还有欧阳修。人们知道欧阳修同这位歌伎交好,都心知肚明。等了好久,两个人才匆匆而来,在场的人都静看钱思公如何处理此事。

按照大宋律法,歌伎和官员的来往,仅止于宴饮之间,官员私下狎妓是有悖于朝廷制度的。钱思公却并没有问欧阳修迟来的原因,他只是看着那位歌伎,煞有其事的责备她说:

“迟到了这么久,怎么回事?”

这位歌妓惶愧无比,勉强找了个借口说:

“天气太热,我中暑了,不知怎么就在凉厅睡着了,醒了以后却发现金钗不见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所以来迟了,请大人不要怪罪。”

钱惟演看出她的惶恐,就笑着对她说:

“这样吧!如果你能让欧阳推官为你写一首词,说明你迟到的原因,我不但不责罚你,而且我还会赔你一支金钗。”

欧阳修闻听,欣然提笔,一挥而就,当即就写下了一首《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这首词虽然是宴饮欢会的即席艳词,却写得清新不俗,灵动有致。既有景有情,还捎带着写了金钗的丢失。

在座的人都不禁赞叹欧阳修才思敏捷,钱惟演也非常高兴,立刻命歌伎满斟一杯,来感谢欧阳大人的解围,并且真的用官银赔偿了她的金钗。

一桩风流官司就这样有了一个风雅的结局。欧阳修就是在这样知情知性的上司手下,优游度过他的洛阳岁月的。

你可不要简单的以为钱思公就是相助这些士子们吃喝玩乐,读书人的风雅离不开吃喝玩乐,但又不仅仅是吃喝玩乐。宴饮欢聚,清歌妙舞之间,往往就有许多佳作问世,比如说曾经的《兰亭集序》,就来自于兰亭盛会的“一觞一饮”。以欧阳修为首的这些人年龄相近,志趣相投,集会宴饮,徜徉山水,互相切磋,必以诗文记事,这已经成为大宋一朝的风气。此中的才俊梅尧臣就曾经为文,记述士子们此类集会的风雅。

余将北归河阳,友人欧阳永叔与二三君具觞豆,选胜绝,欲极一日之欢以为别。于是得普明精庐,酾酒竹林间,少长环席,去献酬之礼,而上不失容,下不及乱,和然啸歌,趣逸天外。酒既酣,永叔曰:“今日之乐,无愧于古昔,乘美景,远尘俗,开口道心胸间,达则达矣,于文则未也。”命取纸写普贤佳句,置坐上,各探一句,字字为韵,以志兹会之美。咸曰:“永叔言是,不尔,后人将以我辈为酒肉狂人乎!”

——《新秋普明院竹林小饮诗序》

在这段文字中,他说自己将要北归河阳,临行前好友欧阳修与二三好友备酒馔,选取山川名胜,极一日之欢以话别。

他们少长环坐,酾酒竹林,啸歌自如,趣逸天外。这时欧阳修说,今天的快乐堪比古人,远离尘俗,乐享美景,酣则酣矣,但在文字之上,还是不够啊!于是取来纸笔,各集妙句,来纪念宴会之美。人人都说,欧阳永叔所言极是,不这样,那和那些“酒肉狂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就这样自发自觉地同那些“酒肉狂人”划清了界限。宴饮之乐,寻常的“酒肉狂人”只是单纯的享乐,满足于口腹之欲,而在这些风雅的士子们眼里,它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享受,与同道中人同游同乐,一起琢磨文字,互争轩邈。这样的心灵相互映照的愉悦,即所谓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阳这段风雅岁月,同尹洙,梅尧臣,谢绛这些人的切磋交游,奠定了他一生的文学根基,也成为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在他的诗里,他这样深情地追念,即使我被贬到这穷乡僻壤,春天来的晚,野花又开的迟,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洛阳那样绚烂至极的牡丹我可是观赏过的,有了那样的诗酒岁月,那样美好的青春,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以承受的呢?

做钱思公的幕僚,和钱思公一起的日子,他明白了一个人应该怎样生活。当我们现代人还在纠结着活着和生活的不同时,他们已经把艺术渗透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把生活过成了艺术。

在后来的日子,他无论是身居高位,还是被贬偏远,游乐的雅趣他始终不改。随它风云起落,始终不变的就是这一份洒脱快乐。

他告诉我们,在生活的重压一下,脚踩钢丝,也是可以翩若惊鸿的,只要你愿意,没有谁能抹去你唇边的笑意。

在远贬滁州的日子里,他执政宽简,从不为追求政绩而扰民,依然保持着风雅的姿态,经常同宾客同滁人同游琅琊,于山水秀色之间,一饮千钟,挥毫留香。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看到老百姓之游,太守心里大乐,忍不住和同伴们也喝得酣畅,玩得痛快。太守宴饮,从不扰民,山肴野蔌,都是就地取材。即使是游戏,也没有歌伎们的管弦笙箫来乱耳,下棋的下棋,投壶的投壶,很风雅,也很尽兴。每当这时,他就陶陶然,醉在水光山色里,醉在百姓安乐中。

他确实是做到了“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我们至今都可以从他灵动活泼的行文里,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而在他扬州太守任上,他更是把文人的风雅发挥到了极致。

相传,每到夏天,他就会携客到平山堂游乐,届时他会派人去湖里采来盛开的荷花,然后插到盆中,再叫歌妓来取荷花,依次传递,传到谁的手里,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落在谁的手中,谁即饮酒一杯,赋诗一首。

这样的风雅立刻就会让人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会,当日的王羲之是曲水流觞,羽觞随着清流,飘到谁的面前,谁就赋诗一首,诗不成则罚酒一杯。而欧阳修平山堂的晴空倚栏,远眺山色有无,传花撷瓣赋诗,就于此一脉相承,流露出来的都是文人生活的雅致和诗意。

即使是到了晚年,他依然是这样艺术地生活着。在他的《六一居士传》里,我们可以看到他这样解释自己又号“六一居士”的原因: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藏书一万卷,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还有常备酒一壶,再加上一颓然其间的老翁,此即所谓的“六一居士”。

在下文中他还告诉我们,当他自己沉于这五物带给自己的快乐时,“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

意思是说,即使五岳独尊的泰山在眼前,他也仿佛没有看到;即使迅雷劈裂柱子,他也不会感到惊慌。就算是能亲耳听到九韶之乐,看到涿鹿之战,也不能完全说出他的快乐和舒适。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们不是他,却能知道他陶然于此的快然自足。

而实际上除了这五物之外,他还有一个雅好。那就是赏花,而且尤其喜欢品赏牡丹。

他不仅有牡丹诗传于后世,还有一部被称为中国第一花木专著的《洛阳牡丹记》,在其中他将牡丹的栽培历史、品种花色、命名原则、管理技术、育花环节、防病方法及风俗民情等等一一做了记述。因为他对牡丹的这些研究,后世竟也把他称作“牡丹花神”。

“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唐伯虎曾经这样轻嘲世人,从前有多雅致,将来有一天就会有多俗气。而在大宋,只能是在大宋,欧阳修竟这样风雅了一生。

读书,弹琴,下棋,饮酒,赏花,与朋友徜徉山水,写下最优美的文字。他把他刻到骨子里的风雅浸润到生活的点点滴滴。

后记:

于细节中见宋朝。在欧阳修的风雅里,我们可以一窥大宋的风雅。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也只有在大宋风雅的“平畴”之上,才会有欧阳修这样的“良苗”恣意生长。但是同时,欧阳修也以自己一代宗师的才学和威望,身体力行,倡导了大宋士子的风雅之气。

作为今人,在快节奏的“生活”里,细读欧阳修的士子风雅,感受宋人的生活的艺术和精致。我们才知道我们有时候活得是多么粗糙和狼狈。

感受着他们的风雅,学习他们的生活态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心有猛虎,也细嗅蔷薇。虽然我们可能还是做不到他们那样的极致,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只一点点,我们的日子也就有了声色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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