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论语人人读过,真正读懂的不多,这种读法,教你重新认识论语
一般人对儒家的刻板印象是“教条”。
人生不能没有规范,规范可以来自“教条”,也可以来自“明理”。
这两种来源并不互相排斥,但是一旦把儒家当作“教材”,成为教化工具,它就难免与威权体制或既得利益阶级混同,只剩下维持社会稳定的功能了。
顺着这种趋势去批评儒家,其实并不困难。
反之,在这种指摘儒家为现实困境的代罪羔羊的风气之下,能够以客观平实的态度回归孔子与孟子的原典,探讨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能否使人“明理”,这就需要更大的勇气了。
为了“明白道理”,我每年重读《论语》多次。
以我的心得,倘若要读《论语》而“明白道理”,就要特别注意“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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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这话谁说的
在形式上,《论语》确实是一部格言录,因此每一段文字的比重不能等量齐观。
《论语》五百一十一段章句,多为孔子所言,或为与弟子、时人相互问答的话。依照说话者的条件,这些章句至少可以分为四个层次。
第一层,是孔子个人的人生体悟,最富理趣,值得细加玩味。
譬如,孔子自述生平从十五岁开始的发展阶段。
其中的“五十而知天命”与“六十而顺”(“耳顺”之“耳”为衍文),何其重要,但是历代的解释,却无法尽得其妙。
第二层,是孔子与第一流弟子的对话,其中闪现智慧之光,生动活泼,极富启发性。
譬如,颜渊、仲弓、曾点等人,他们与孔子的问答,无疑值得多加品味。
“曾点言志”一段更是画龙点睛,展现孔子人文理想与大自然的契合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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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未必句句经典
第三层,是孔子与平凡弟子及时人的对话。
平凡弟子的程度最接近我们众人,因此问答较为落实可取,如宰我、子贡、子路、冉有、子游、子夏、曾子、樊迟等,皆属之。
需要注意的是,孔子以因材施教为原则,我们不宜过度强调他与这些弟子的对话,以防理解片面化。
譬如,历代许多注疏家一谈到“仁”,就迫不及待以“爱人”为标准答案,但是“爱人”二字由何而来?
翻阅原典就不难发现,“爱人”是孔子回答樊迟的。
樊迟是谁?樊迟是孔子众多弟子中,资质欠佳、志向不高的学生。
倘若我们片面强调“仁”就是“爱人”,难道我们要取法乎下吗?
第四层,是弟子的个人心得,未必十分高明。
譬如,“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一句,原是子夏说的,千万不可误以为是孔子的意思。
遗憾的是,我在很多场合都见到过,把这句话奉为“圣人曰”,以讹传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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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中出现最多的字
我们读《论语》,除了形式上要注意的几点,在内容上,则必须重质胜于重量。
所谓“量”,是指一字一词在经典中出现的次数。
如“仁”字,在《论语》中出现一百零九次,分布于五十八段章句。
如此的量当然值得重视,我们由此肯定,孔子学说为“仁学”亦无不可。
不过,是否依其出现次数,就能断定某字某词的重要性呢?
答案是,未必。
譬如,“孝”是儒家推崇的首要德行,但是弟子问孝时,孔子的答案各不相同,彼此之间未必互相呼应,更没有说明何以必须“孝”的道理。
与此类似的具体德行,比比皆是,因此我们的思考焦点必须转向孔子的“人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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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两个核心概念
然而,《论语》直接谈及人性的章句极少,所论多为人“应该”如何的“人之道”或“人生正途”。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采取溯源法,就是根据孔子所指示的人之道,以求明白他对“人之性”的见解呢?
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
他的思想与言论有一完整的系统,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个系统的核心是什么?
光说它是“仁”,是不够的;还须辨明仁与人性有何关系,然后经由“杀身成仁”的主张,可以进而探讨人的生死,人与“天”的关系。
一谈及“天”,则是儒家的形上学范围了。
这是孔子继承古代永恒哲学与宗教信仰的明显标记,并且与孔子作为人文主义的哲学家身份并不冲突。
因此在内容上,我们读《论语》,就要把握“人性”与“天”这两大要点。
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我们若想研究孔子哲学,就须由子贡这句话出发,为子贡解惑,却千万不可自限于子贡的程度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