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哑”姐姐
本文作者:王文成
自我记事起,我的姐姐就是哑巴,但生活中的一些简单字词她又能说得出,比如“吃饭”、“好”、“不好”、“来”、“去”等等。听父母说姐姐的“哑”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5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因家中无钱送医院,只好请了一个赤脚医生给针灸治疗。后来病好了,却不会说话了,说是针灸时扎到了“哑穴”,虽也全力治疗过,终因家贫没能持续,而姐姐变成了能说简单字词的“哑巴”,这也许就是她悲剧人生的开始!
记忆中的姐姐虽然言语不能完全表达,但绝对算得上是心灵手巧之人。过年时家里窗户上贴的花鸟虫鱼剪纸窗花,堂屋正中贴的“老虎”、“牛”、“兔子”、“胖娃娃”等各种剪纸年画,都是从她的巧手中变出来的。左邻右舍也都找姐姐帮她们剪窗花或年画,剪出来的胖娃娃骑着鲤鱼的“年年有余”、男孩女孩拱手拜年等年画真是人见人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经常找她学习剪纸技艺,那时的她可是村里手最巧的人了。
那个年代,四乡八邻的大哥哥们都崇拜解放军。他们有的把帽子改成八角帽,有的在帽子里撑一个编制的纸圈,使戴在头上的帽子有棱有角特别有型;纸编的、木雕的手枪是男孩子们的最爱;最缺少不了的当然是帽子上的红五角星和衣领上的红领章了,做这些是姐姐的拿手好戏,几张红纸、几个红塑料书皮在她的巧手下瞬间就能变成大小各异的红五星和红领章,然后男孩子们拿着各自的东西欢呼着跑走。那时的姐姐俨然成了男孩子们的后勤部长,有的央求姐姐帮他们改八角帽,有的守着姐姐给他们编制纸手枪,有的求姐姐给他们画手枪的图样他们好照着做木手枪,姐姐乐此不彼地做着,脸上也是溢满了笑容。
姐姐的不开心大概是从她被迫嫁人的那天开始吧。当时,我的父亲正计划着把家搬到另一个村子去,但那时的搬家是件大事,涉及到落户等一系列问题,在当地没有一定的关系是办不了的。为了全家能在当地落户,我的姐姐被迫嫁给了一个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且家族稍有点势力的人。但成了我姐夫的这个人,形象实在不敢恭维,瘦小的身材,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个小小的脑袋,两只不算大的眼睛有一只还内视。而我的姐姐,鹅蛋脸,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而有神的眼睛,精致的鼻子、嘴巴,留着一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再配上1.65米左右的身材,当真是人见人爱的大美人,无论怎么看他都配不上我的姐姐。从见面的第一眼姐姐就没有看上他,但我的父亲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落户,不得不硬逼着姐姐嫁给了她不喜欢的男人。
接受新娘敬酒的姐姐
我的姐夫除了长相不咋地外,内心还是个非常小气势利的人。那时我家算是新来户,兄弟姊妹多,但只有父母挣工分,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我的姐姐只要拿点吃的用的到娘家,回去少不了姐夫的数落,甚至家暴。为此我的父母也一再要姐姐不要拿东西过来,只要她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记得当时姐姐家买了缝纫机,姐姐无师自通就能使用缝纫机缝制衣服。逢年过节时村里经常有人请姐姐帮忙裁剪缝制衣服,而我那姐夫不时训斥姐姐,不让帮忙,连我妈让帮缝制的衣服也不例外,要是姐姐硬是做了,姐夫肯定要斥责半天。久了,我妈宁愿熬夜,慢慢手工缝制也不愿拿去给姐姐,怕她又招来姐夫的责骂。随着姐姐两个孩子相继诞生,姐姐也认命了,也认可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过日子方式,只是时不时就哭回娘家,连比划带说又遭到了姐夫的打骂,为此我的父母多次劝告姐夫,说孩子都有了,让着媳妇点儿,但收效甚微,终于在姐姐又一次哭回娘家的时候,父亲忍无可忍,找到我的姐夫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当时我的哥哥们都说,不行就离婚吧,但我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孩子都那么大了,离了孩子会遭罪的。也许被我父亲揍了一顿有点怕了,姐夫此后有所收敛。后来,我的母亲病重,我父亲找我姐夫借钱(那时他家刚卖了一匹马,有钱)没有借到,甚至托人借也碰壁,说怕我们家还不了。因此,我们家跟我姐夫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随着母亲的离世,我们家更是不想再理他了。
我渐渐长大,求学的路越走越远,见到姐姐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只要回去,我都会找机会看看她,只要听说我回去,她也总会找我,用她仅会说的几个词语“走”、“吃饭”,叫我去她家吃饭,我会顺从地跟着她去,因为不去她会生气。偶尔也会说起她的男人,“锁元(我姐夫的名字),不好,个泡!”后来听哥哥们说,我那姐夫后来还是打我姐,因此被我三个哥哥都揍过,但我姐左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渐渐失明了,据说是被我姐夫家暴一拳打在眼睛上,过后又没好好治疗而导致。
随着进城务工的兴起,村里年轻的壮劳力都进城了,姐姐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到呼和浩特打工了,姐姐和她的男人后来也跟着去了呼市,给她的儿子带孩子去了。期间姐姐发生了脑出血,落下了偏瘫,但不算严重,还能走路,生活也能自理,此后听说姐姐和他的男人又返回村里住了。
再一次听到姐姐的消息,说他们又返回呼市跟小儿子住在一起了。姐姐一次独自外出走上马路被车撞了,而且非常严重,瘫痪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几个孩子都说忙,没空侍候,姐夫说年龄大了侍候不动,就请了一个老太婆来帮忙。后来就传出我姐夫与那个老太婆好上了(后来才听说姐夫之前就认识那个老太婆了,第二次从村里又返到城里也是为了这个老太婆),面对儿女的苦苦劝说,他置之不理,沉浸在自己“晚年的快乐”之中。
2018年1月中旬,我出差绕道老家与哥哥们去看望姐姐时,看到她大吃一惊,这还是我牵挂的姐姐吗?头发稀疏,眼窝深陷,浑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被放置在轮椅上,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屋里再没有别人。见到我们,姐姐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地看着,我忍不住抱着她的头哭了,她也没什么反应,难道我的姐姐变傻了?后问她,我是谁,她还是含混地说出了我的小名,再问其他人她也都能含混地说出来。看来姐姐没有傻!在我们坐了近四、五十分钟的时候,我那姐夫不知从什么地方赶了回来(他早已不做工了),我们简单问了问姐姐的情况,让他多照顾照顾,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我们对他早已彻底死心了。找了她是我姐姐的悲哀!
3月的一天,我的三哥打来电话说姐姐病危了,我的三个哥哥都去看望。这次,姐姐抱着我的大哥放声痛哭,可见她的内心隐藏了多大的委屈啊!后经住院治疗又转危为安,医生说主要还是严重营养不良。原来我那姐夫怕她拉撒,不给她按时按顿吃喝,这对于一个瘫痪病人来说,就是虐杀。后哥哥们与她的儿女们商量决定不再让他侍候,由她女儿接回去侍奉。在她女儿的侍奉下,姐姐的身体状况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她女儿发出来的视频看,面色红润了许多,脸上不时还能看到久违的笑容。就在大家都以为姐姐身体状况渐渐好转时,8月8日早晨,我又回到老家,正准备上午去看望她时,接到了她儿子的电话,说姐姐去世了。我那为了全家献出一生幸福,亲爱的“哑”姐姐,就这样永远地走了!
姐姐,难道冥冥之中你在等着小弟的归来吗?既然等着我回来怎么又不见一面你就走了呢?
姐姐:愿你在天堂没有病痛,没有被遗弃的感觉!
姐姐:愿你来生是一个健全之人,嫁一个自己喜欢疼你爱你的男人!
姐姐:你安息吧!也许此生的结束是你苦难的解脱,愿你的来生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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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察右中旗一中1989届毕业生,毕业于黑龙江商学院(现哈尔滨商业大学),现居广西南宁,经商。
【本期幕后】
策划:小娟
编辑:王丹
校对: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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