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谜情
1
你一般通过哪些特征来判断一个人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面色,表情还是说话语速?
虽然这些特征全部有效,却都是表面的,很多人能够将情绪隐藏得很深很完美,比如,我的母亲。
最近,准确的说,是最近三天,我的母亲突然出现了情绪波动,虽然她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我知道,她确实遇到什么事情了。
因为,她做的饭菜味道变了。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判断母亲真实情绪的重要特征。
我想每个子女对于母亲所做饭菜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我也不例外,但这些年,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如果母亲所做饭菜的味道变了,就说明她有事瞒着我,即使她装得很谨慎,但情绪波动会影响她炒菜的心情,这样,她炒菜的火候,味道都会发生改变。
我佯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依旧吃着可口的饭菜,我知道,任何若无其事的问题都可能引起母亲的警觉。
其实,我并不想窥探母亲的隐私,毕竟,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那天晚上,我突然肚子不舒服,准备去客厅拿药箱,刚开门,就听到母亲房间里传来啜泣声。
那声音持续了很久,听不出是开心还是悲伤。
次日一早,母亲为我做了蛋饼,味道有些咸,蛋皮也焦了,但很显然,母亲没发觉,我故意找话题和她聊天,她虽然也在应和,却有些心不在焉。
忙碌的一天过去,晚上我到家时,母亲已经将饭菜做好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新闻,母亲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绍鹏,从明天起,我们老年舞蹈队要进行排演,准备月底的演出,我可能会晚回家,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你就热一热冰箱的饭菜。”
我点头说好,但我知道,母亲向我撒了谎,因为红烧肉的味道明显淡了,她却没有察觉。
做刑警的职业病驱使着我探究母亲隐藏的秘密,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好奇,这是母亲的秘密,我不能越界深究。
一连三天,母亲的状态都是这样,看上去若无其事,但饭菜味道始终怪怪的,我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直至那天下班,我遇到住在楼上的王阿姨。
她将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绍鹏,你母亲去哪了?”
我一脸不解,问:“你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跳舞,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同样困惑:“她已经三天没来舞蹈队了,我问她,她说家里有事,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去问她还能不能参加月底的演出,正巧她出门,我喊了她,她没应,打了一辆出租车,匆匆离开了,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王阿姨最喜欢捕风捉影,我佯装恍然大悟地说:“一个亲戚住院了,母亲这几天一直去医院帮忙照顾,我因为队里有案子,也没回家,所以不太清楚舞蹈队的事情。”
听了我的解释,王阿姨算是信服了,然后回去了。
不过,她的话倒让我的疑心更重了,母亲连续数日没去舞蹈队,那她去了哪里,最重要的是,一向勤俭,出门都坐公交车的她竟然打了出租车,到底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我决定一探究竟。
2
那天晚上,趁着母亲收拾碗筷的间隙,我偷偷溜进她房间,藏了一只录音笔。
我当然知道,在家里藏匿这种东西很变态,更何况还是在我母亲房间里,但为了探寻隐藏的秘密,我只能这么做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我说想吃楼下小贩卖的肉饼,母亲帮我去买,我顺利拿出了录音笔,但让我失望的是,母亲没打电话,也没电话打进来。
我有些失望。
但现在,我只能耐心等待。
此时此刻,我忽然感觉我像一只心怀不轨的猫,而老鼠就是毫不知情的母亲。
一场隐秘的猫鼠游戏悄然展开。
那天下班,我远远看见王阿姨和一个中年男人聊天,没聊几句,那男人就悻悻离开了,我走进,王阿姨拉着我,就和我闲聊,然后说起那个中年男人:“他真是怪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公寓外面徘徊,我问他找谁,他却说不找人,我本想多问几句,他就跑了。”
我打趣道:“没准他是个小偷,来社区是踩点的。”
我的话引起了王阿姨的警惕:“真的吗,那我要告诉邻居们多加防范了。”
话落,她就匆忙离开了。
我当然是骗王阿姨的,我只想要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谈话。
凭我多年的刑警经验,虽然没和那个中年男人面对面,但还是能确定他并非什么踩点的小偷,且不说他干瘦,略显佝偻的身体,就是那只跛脚也说明他不是小偷,如果真是来踩点的,能被王阿姨发现,也算小偷中的奇葩了。
我回到家,母亲躺在卧室里,一脸病态,询问之下才知道她发烧了,在家躺了一天。
我迭忙给母亲做了饭菜,母亲吃过饭后早早回房休息了。
次日一早,我出门前,惯例取出藏在母亲房间里的录音笔,本以为没什么进展,却忽然听到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你吃过晚饭了吗?”这是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没带称呼,直接用“你”做了开场,这说明对方和母亲认识,不,应该是熟识。
但母亲的说话方式很怪,不像在和邻居或朋友说话。
对方回答了母亲,母亲继续说:“我今天早起感觉不舒服,就在家休息了,所以没过去看你。”
过去看你?
这显然是一个重要信息,直觉告诉我,母亲这段时间的细微改变都和这个人有关,她骗王阿姨说家里有事,也是为了去探望这个人。
那一刻,我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会值得母亲每日都去探望?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母亲的语气忽然惊讶起来:“什么,你来社区了,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过来吗,如果被绍鹏看见了怎么办?”
我更加惊讶了,这个人今天来社区了?
母亲继续说道:“就算只是在楼下站一站也不行,太危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瞬间想到了那个被王阿姨认定为小偷的,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
从母亲和他交谈的过程中,我能判断出对方应该是认识我的,否则母亲不会害怕被我认出,但这个人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害怕被我认出呢?
对话的最后,母亲说:“好了,我明天去看你吧,现在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前后不超过两分钟的对话解开了我多天来的疑惑,母亲确实有事情瞒着我,她背着我偷偷在和一个熟识的陌生人联系,但与此同时,新的问题也来了,这个人是谁,母亲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和他联系?
3
我决定跟踪母亲!
虽然,我并不情愿这么做,但我知道,我不能直接询问母亲,既然她选择隐瞒我,那我就不会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次日一早,我告诉母亲,今天要外出取证,晚上就不回家了,母亲说让我注意安全,我说好,拿上公文包就出门了。
在此之前,我已经请了假,并联系了同事小赵,借了他的私家车。
我坐在车子里,耐心等待着。
母亲是在九点出门的,在我离家半小时后。
她刻意做了伪装,虽然一眼被我看穿了,出了公寓门口,她匆匆向左走,我开车缓缓开了上去。
母亲走过两个路口,然后才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的怪异行径让我对于这个她要去见的人充满了好奇。
出租车匀速行驶,我也和那辆车保持着安全距离,直至车子开出市区,进入郊区,然后在一家偏僻的旅馆前面停了下来。
那一刻,我心中窜出一个龌龊的想法,母亲不会是来约会的吧?
不,不,不可能,母亲为人正派,不可能是我想象的那种女人!
母亲下了出租车,匆匆去了那家方圆旅馆,一直到晚上,母亲只下过一次楼,她去旅店旁边的超市买了些吃的。
好几次,我都想要下车,冲进去,看看那个她探望的人究竟是谁,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我不能打草惊蛇。
母亲是在晚上离开的,我看着她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她离开后,我去了旅馆,坐在前台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当我拿出母亲的照片让她辨认的时候,她机警地问我做什么,我亮明身份,她才心甘情愿地说明情况。
因为这里比较偏僻,来住宿的都是一些过路的,所以她基本记得所有房客的容貌。
小姑娘说,一周前,一个中年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带着一个年纪很大的中年男人过来,当时是我母亲用身份证开了房间,这之后,她几乎每天都来,今天她也过来了,就在刚刚才离开。
我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耸耸肩说不知道。
我只好给朋友小赵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了一趟,以安全巡查的方式进行查房,然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证——李兴,五十五岁,外市人。
看到他身份证的照片,我确定我不认识他。
离开的时候,小赵神秘兮兮地问:“绍鹏哥,你这是怎么了,不会在秘密查案吧?”
我干涩一笑:“别瞎猜了,回头请你吃饭。”
送走小赵,我直接回了分局,然后将这个李兴的信息彻查了一遍,结果让我很意外,他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十五年前,他因故意杀人罪入狱。
我没想到,我的母亲竟然和杀人犯有了关系!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实在想不出,母亲为什么会和这个叫李兴的杀人犯有关系,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朋友吗,还是其他别的关系?
联想像疯长的杂草,瞬间充满整个脑袋。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在了外市监狱工作的同学,我想要查到更多有关李兴的信息。
我正准备走,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无心和她多说,就说还要一两天,然后谎称还要忙,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此刻,我只想要尽快找到真相,找到母亲和这个杀人犯的关系!
4
我第一时间赶到李兴曾经服刑的第二监狱,通过同学的关系,找到了负责李兴的老狱警,他微微颌首:“说起李兴,算是我接触过的犯人里最奇特的一个了。”
我忽然来了兴趣:“怎么说?”
老狱警抽了一口烟,说:“很多杀人犯看起来不像杀人犯,但像李兴这种连杀鸡都害怕的杀人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十五年前,李兴因杀害邻居被抓,然后被判刑十五年,他入狱后,我就一直负责他,如果不是被警方抓住,并承认杀人罪行,我实在无法想象像他这种跛脚,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还能杀人。”
我一边记录,一边认真听:“说也奇怪,李兴服刑这十五年,也没人来探望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父母早逝,入狱前还是光棍一条,所以没什么家人,不过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女人来看他,每次两个人也说不了几句,对方就走了,我问他对方是谁,他说是一个朋友,但每次那个女人走,和他同寝的犯人就说他会偷偷哭一晚。”
老狱警捻灭了烟头:“我想这个女人肯定和他关系不简单,但具体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老狱警想都没想:“她叫吴淑霞。”
我一惊:吴淑霞?
正是我母亲的名字!
事件越来越超出我的预想了,我没想到母亲会和杀人犯扯上关系,每隔几年她都会来探望他,而且每次母亲来探望,李兴都会彻夜哭泣。
这说明他们关系匪浅,那他们的真实关系是什么?
职业敏感告诉我,这一切的线索或许就在那起杀人案里,我随即找到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分局刑警队,结果让我惊诧,原来当年母亲和李兴是邻居,李兴杀害的人叫做高健,而这个高健就是母亲的丈夫!
看到死者照片的一刻,我忽然被一阵头痛袭击了!
他就是高健!
这男人是我父亲吗?
没错,是的!
为什么我记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了。
我的记忆是从七岁开始,关于七岁以前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印象,我曾经问过母亲,母亲说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数天不退,当时伤到了脑子,所以病好之后,我之前的记忆就丢失了。
当然,我也问过关于自己父亲的问题,不止一次的,每次母亲的回答都很简单,她说我父亲和他离婚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当我想要看看父亲的样子时,母亲说,她将所有关于父亲的照片都烧掉了,当时我怯怯地问父亲叫什么名字,母亲冷冷地说,高健。
后来,我又问过母亲几次,但她似乎不喜欢反复回答我这个问题,渐渐的,我长大了,我知道这个话题会惹母亲不高兴,也就压在了心底,不再问起了,而我也逐渐适应了没有父亲的生活。
如今,这个一直以名字出现在我世界里的人再次出现,这次不再是幻想中的样子,而是照片里的真实形象。
瘦削的脸,带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就是二十二年来,我和父亲的初次见面。
几乎是同时,我意识到,母亲骗了我,我父亲并非她口中的离婚消失,而是被人杀害了,怪不得母亲这些年不愿意提起他,甚至搬离了之前的家。
这本该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母亲却在这些年不间断的去探望他,甚至在他出狱后,和他偷偷见面。
按照笔录上所写,当年李兴和父亲发生口角,李兴失手用烟灰缸砸死了父亲,而当时在现场的母亲也做了证实,这么说来,案件过程也合乎情理。
但哪个被害人家属会和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牵扯不清呢,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那一刻,一个恶俗的念头闪过,合谋杀夫!
5
在回去之前,我特意去了当年居住的地方,虽然我全然没了印象,我试图打探当年的事情,但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是啊,二十二年过去了,很多邻居都搬走了,很多人都不在了。
我离开的时候,一个老太太叫住了我,问我为什么打听高家的事情,我谎称是他们的亲戚,那老太太毫无戒心地和说了几句。
她说那件事可是当年的大事了,对于我的父母,她的印象很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小高的好呢,当年我家电灯总是坏,每次都是找他来换,至于小高的妻子,话不多,看上去挺贤惠的,他们的儿子经常来我家玩呢,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种事,小高死后,小高的妻子带儿子搬走了。”
我忍住情绪,问道:“那杀人凶手李兴呢,您还有印象吗?”
老太太摇摇头,说:“没什么印象,那人挺内向的,就知道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不过我看过几次,他偷偷和小高的妻子说话,还都是晚上,有一次,我甚至听到小高妻子的哭声呢。”
和善的父亲,贤惠的母亲,内向诡秘的邻居,这似乎渐渐符合了我的猜想,母亲和李兴关系不简单。
但就算如此,李兴杀害了我父亲,母亲没理由再和他保持联系,除非另有隐情?
但我始终无法接受,一个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和自己的杀夫仇人保持联系,即使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回家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准备,我要在那个人面前揭穿母亲,揭穿这一切。
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还要在外面呆几天,她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与此同时,我去了方圆旅馆,问了前台小姑娘,她说我母亲就在二楼的房间。
我让她以查房的名义敲开门,我则躲在一边。
开门的是李兴,他问小姑娘什么事,我缓缓走出来,和他四目交接的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垮掉了,颤颤巍巍地说:“绍鹏……”
他竟然认出了我,还知道我的名字!
这时候,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看到我的一刻,苹果直接掉到了地上。
多么诡异的一幕,我和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见了面。
看到我冷漠的眼神,母亲意识到我肯定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而且不止一点点了,虽然我想要留在那里,但还是被母亲拉扯着带回了家。
在离开前,我还是忍不住给了李兴一拳,那一拳很重,包含着我的憎恶和恨意,他倒在地上,许久没有起来。
冷峻的客厅里,我和母亲相对而坐,我第一次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了神秘,那种让人作呕的感觉。
沉默了很久,母亲率先开了口:“绍鹏,我想你应该知道一切了,我知道我这么做,这么瞒着你,你会埋怨我,但我请你相信,我有我的苦衷。”
我冷笑道:“苦衷?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你不仅隐瞒了父亲的死亡,还和他偷偷来往多年,我倒想听听你的苦衷,你说啊!”
听到我的呵斥,母亲哭了,但即使她哭了,我仍旧无法原谅,因为她做了一件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
母亲不说话了,我却咄咄逼人,我必须找到合理真相:“如果一切真如当年李兴交待,他是和父亲发生口角才杀了人,那么这些年你就不会和他联系了,所以当年的杀人案绝对另有隐情!”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却始终摇头,纵然如此,我还是说出了心中猜想:“我想,或许当年父亲发现了你们的隐秘关系,所以你们起意杀人,合谋杀了父亲,最后李兴一人承担罪责,这也就解释了你为什么还能和李兴保持联系!”
母亲终于回击道:“你胡说,你闭嘴!”
我毫不示弱:“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告诉我真相啊!”
面对我的质问,母亲只是用哭泣做了回答,她的表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母亲拉住,我一把甩开她,扬长而去。
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6
我离家出走了,我去方圆旅馆找过李兴,他已经离开了,他应该知道,我会再次出现,到时候就不再是一个拳头那么简单了。
我租下一处偏僻公寓,只想冷静一下,期间,母亲多次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乞求,让我回去,都被我拒绝了。
母亲问我怎么才能回去,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要知道当年父亲被杀的真相。
那是我离家出走的第十天,母亲再次打来电话,电话里,她不再哭哭啼啼,只是淡淡地说让我回家吃饭,我简单地回绝了。
只是我不知道,那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
五天后,我回家取换洗衣服,发现母亲不在家,桌上的饭菜已经腐败,直觉告诉我出事了,我立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了沉睡不醒的母亲,我惨叫着,试图摇醒她,但我所做的都是徒劳,母亲已经死了,她再也醒不来了。
母亲就是在那个普通的晚上服药死去了,死前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被我轻松的拒绝了。
她一定是怀着无比绝望的心情离开的,而我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在饭桌上的腐败饭菜旁边,我看到了母亲写下的字条——绍鹏,如果你回来饭菜凉了,就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
在母亲的枕头下面,我还找到了一份信,里面道明了当年的真相,和我猜测的大体一致,当年李兴搬来后,母亲见他是单身,就热心给她介绍对象,没想到却被父亲误会,认为她和李兴有不正当关系,为此,父亲经常责骂母亲,直至那一天,他再次因此向母亲发难,被李兴看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母亲失手杀了父亲,最后李兴为母亲顶了罪,做了十五年监狱,所以这些年他们才一直有联系。
如今,她离开了,也算对当年的杀夫有了一个交待。
同时,她还告诫我,如果还能遇到李兴,一定要向他说一句“对不起”,她耽误了他最好的年华,也希望他能遵守他们的约定,保守秘密。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那一刻的我,忽然感觉这一切是如此不值得,如果当时我忍住好奇,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了,母亲也不会心怀愧疚和绝望,选择自杀了。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无法挽回了。
在母亲的葬礼上,我再次遇到了李兴。
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闻了母亲的死讯,匆匆赶来,但相比上次见面,我对他突然多了一份愧疚,看到母亲的遗像,他哭了,然后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追了上去,叫住他,他转头,一脸落寞地问:“我想你母亲一定把真相告诉你了吧。”
我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说:“她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心里的愧疚,选择了离开,不过,离开了也好,也算从多年的杀人梦境里解脱了,解脱了,就享福了。”
一阵冷风吹过。
我想了想,说:“我母亲留下了一封信,她想让我代她向你说一声对不起,耽误了你十五年,她还说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李兴摇摇头,没有再说一句话,离开了。
【李兴的自白】
其实,我早该想到,在绍鹏敲开旅馆房间的门,看到我和他母亲的一刻起,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我也知道,早早晚晚,她会走上这么一条路,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突然的离开。
如果我能预测未来,那么在我出狱后,就会选择彻底消失,不再出现在他们的世界。
在她的葬礼上,看到绍鹏的时候,我突然充满了憎恶和无奈,憎恶是因为他就这么唐突的寻找所谓的真相,最后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无奈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选择保护自己的儿子。
当绍鹏告诉我,她留下一份信,道明当年的杀人真相时,我真的想要对绍鹏说:“其实,你母亲不是杀人凶手,你才是!”
但我忍住了,这是我和她的约定,我们约定好,这辈子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既然答应了她,就要做到。
没错,这才是当年的杀人真相,杀掉绍鹏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十六年前,我搬到那座城市,和他们一家成了邻居。
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和善的男主人,贤惠的女主人,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就是绍鹏。
每次他经过我家门口,我总会给他一根棒棒糖。
但渐渐的,我就发现,事情并没我看到的那么美好,我经常听到他们家里传来哭泣声,有一次,我甚至看到男主人抓着女主人头发厮打,我去劝架,却被赶了出来。
起初,我还能视而不见,但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帮助,我告诫女主人选择报警或离婚,但她回答说,为了儿子,她不能那么做,她想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她的这种忍让最终酿成惨剧,那个雨天,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她忽然跌跌撞撞跑到我家,哭着说让我帮忙,我立刻赶过去,然后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主人,还有在一边哭泣的绍鹏,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崩溃地说,他再次打她,她推倒了他,然后被一切吓坏的绍鹏用烟灰缸砸了男主人的后脑,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孩子的力道能有多大,却把他砸死了,当时,我也慌了神,她说偷偷把尸体埋了,然后逃跑,我说不行,那样警方早晚会发现,她们母子则要过一辈子逃亡生活,随后,她又说自己去顶罪,我却说,如果她进了监狱,绍鹏就是孤儿了,最后,我做出了一个惊人而疯狂的决定,我那起拿起烟灰缸,朝着男主人后脑一阵猛锤,她问我这是做什么,我说是我杀了他,我来承担这一切!
她喊叫着,说不可以,这会毁了我,我却说,如果不这么做,她和绍鹏就都毁了!
没错,如果警方知道绍鹏杀了男主人,那么他一辈子都要背负杀父的罪恶,如果我顶下了一切,那么她还能带着绍鹏离开,过新的生活。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对她有好感,我想要帮助她们,纵然这种帮助太过沉重,但人就是感情动物,不是吗?
最终,我顶下罪责,并和她约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在杀人案发生后,绍鹏就一直发高烧,烧退了,却忘记了所有事情,医生说他或许是年纪太小,选择性遗忘了所有事情,这也是自身的一种防御机制。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五年,期间,她去探望过我几次,她说她和绍鹏生活的不错,绍鹏少了初中,高中,甚至考入了警校,每次她离开,我都会哭一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想哭泣,为当年的事情,为她和绍鹏,也为自己近乎毁灭的牺牲。
十五年后,我出狱后,她将我带到这座城市,本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没想到绍鹏敏锐的发现了一切,在他的逼问下,她最终选择了这种方式终结一切,她知道,绍鹏知晓了当年的事情,一定会苦苦追寻,不给他一个真相,他不会罢休,如果到时候他回忆起所有事情,就糟糕了,所以,她编造了这个真相,将杀人犯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虽然是谎言,她也知道,一旦绍鹏相信了,她也无法面对儿子了,面对这个家了,所以,她只能以这么一种方式离开。
真是决绝,又充满了悲情!
我的十五年还是没能承担一切,为了彻底保护自己的儿子,她还是这么做了,这就是所谓的母爱使然吧!
放心吧,我会彻底的离开,不再出现,而这个残酷的秘密也会被永远的隐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