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连载:狼女的爱情(下)

编者按:此文为短篇小说,用的是第一人称手法,“我”并非作者本人。友情提示:此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二年春上,政策发生了大变化。支边部队改为地方农场。10余名当地人接管了四连的房产、土地和人。为首的叫乌米蛋,当了四分场的场长。

乌米蛋当了场长,很快把持了农场的要害部门:食堂、仓库、枪支、基层政权。胡大瓢对上放卫星,说四分场要实现大丰收,亩产能达到10000斤。这是很危险的,到了夏收,收不到那么多粮食,是要饿死人的。可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乌米蛋不管这些。胡大瓢本来是服务全营四个连的。他背上剃头的家具,轮流到四个连队去剃头。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来,住个三五天。可是,自从有了那位唱情歌的姑娘,胡大瓢便在四连扎下了根。他定时到其它连队去剃头,剃完头就返了回来。乌米蛋发现了胡大瓢的秘密,并且发现唱情歌的女人是一位漂亮的撒拉族姑娘。

农历四月初五,你父亲胡大瓢外出剃头去了。这天早晨,我起了床,在宿舍附近的那片树林里走动。这时,树林深处又传来那女人的歌声。唱着唱着,那歌声便停止了,传来了谩骂声和狼叫声。我知道那位姑娘遇到了难事,忙向那声音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位唱歌的姑娘。那姑娘披着头发,个子很高。大眼睛,高鼻梁。她赤裸着胳膊,胳膊很白。上身穿一件用豹皮做成的坎肩,下身是一件粗布裙子。那姑娘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站在那里。姑娘的身边,站着两条狼。狼朝着乌米蛋瞪着眼,咧着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地上,蹲着一个男人,是场长乌米蛋。乌米蛋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裆部,大声地呻吟着。

那姑娘骂道,你以后再敢对我动手动脚,小心姑奶奶我把你那东西割下来喂狼吃。可不,那两条狼,好像是姑娘养的家狼,很听姑娘的话。我本来是想过来帮帮这小姑娘的,可看到那两条恶狼,我就放心了。很难想像,这么美丽的姑娘,竟然跟狼在一起。我捂着嘴儿,边急忙离开了那片树林。

后来才知道,这位唱歌的姑娘叫吉利娜,是羊圈山一家猎户的闺女。那一年,吉利娜刚好18岁,比羊圈山上的雪莲花还要好看,也难怪乌米蛋动心。胡大瓢回来了,两个人还在早晨的树林里唱歌,日子又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来,一切都是清新的,美好的。

事情出在四月下旬的一天夜里。大约是吃过饭一个多时辰的时候,农场的哨子响了,有人在场部门前的谷场上大声地喊:集合了,都过来集合了!我们打着火把来到场部的时候,场部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人的手里拿着火把,把谷场照得亮堂堂的。胡大瓢被绑在了旗杆下面,身上一根线也没有穿,胸上肋骨、下面的东西都清晰可见。他的身后,绑着一位女人,是吉利娜。她的衣服破了,鞋子掉了。脸上、身上满是伤痕。胡大瓢的头低着,只能看到他那青色的头顶。吉利娜仰着头,眼睛里露出了高傲而又愤怒的目光。

人来得差不多了,谷场上到处都是火把。乌米蛋阴笑了一下,大声道,羊圈山革命生产正在大发展的时候,有人竟然破坏革命,破坏生产,破坏民族团结!乌米蛋走到胡大瓢的跟前,用手指着胡大瓢说,他竟敢对撒拉族姑娘吉利娜耍流氓。这是强奸,强奸,大家知道吗?强奸犯法,这些事情大家是晓得的。

胡大瓢大声说,我没有强奸吉利娜,我们情投意合,正在申请结婚。如果说自由恋爱也叫强奸的话,那小二黑岂不也是强奸犯?这个胡大瓢,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小二黑的事。不过,这话对乌米蛋有震慑力。那个时候的年轻人,谁没有看过《小二黑结婚》?谁敢说小二黑是强奸犯?

乌米蛋笑着说,自由恋爱?吉利娜会跟你谈恋爱?你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吉利娜,你说句话,你只说一句话,胡大瓢是不是强奸犯?你跟胡大瓢是不是在谈恋爱?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吉利娜昂着头,长长的头发紊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把头向后仰了仰,眼睛从头发中露了出来,向乌米蛋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乌米蛋见吉利娜不说话,又开导她说,吉利娜,你是一个无辜的孩子,错,只是这个流氓犯一个人的错。你不要害怕,你只需要点点头,摇摇头,我就可以放你回家。

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吉利娜。吉利娜点点头,或者摇摇头,都可以决定这件事的性质,决定胡大瓢的生与死。

吉利娜向乌米蛋吐了一口吐沫,大声说,他是一个歌手,一个真正的歌手!你,只有你,才是一只连狼都不如的禽兽……

吉利娜还要往下说,乌米蛋忙命人用一条布把她的嘴堵上了。乌米蛋大声地叫道,疯了,吉利娜疯了!大家看看,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今年才18岁,被这个剃头匠糟蹋了,逼疯了。俗话说得好,抓贼要拿脏,抓奸要拿双。我们在树林里抓到他的时候,他正骑在人家姑娘的身上。胡大瓢,你还有啥话说?

胡大瓢大声说,乌米蛋,我日你八辈子先人!你把吉利娜放了,有啥气,冲着我来!

人群里,有人在攒动,有人在小声议论。在那个年代里,爱情是不能摆到人面前说的。至于年轻人在暗地里有些出轨行为,在人们的眼里是不道德的。所以,议论归议论,终究没有人出面为胡大瓢说情。我知道,乌米蛋这是公报私仇。他要占有吉利娜,吉利娜不肯,他便派人跟踪他们,报复他们。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站出来揭穿乌米蛋的阴谋。

胡大瓢被吊到了两丈余高的旗杆上!下面,几位当地人拿着枪,守着。乌米蛋说,同志们,把这个流氓犯吊到这里,明天早晨送下山,交给公安法办,散会。

人们渐渐散去。吉利娜被关在场部一间库房里,等着她的家人来领。羊圈山是一个海拔4000余米的高原山脉。四月的中午,热得人受不了。但是,到了夜晚,气温要下降到零下30度左右,又冻得人受不了。胡大瓢被吊在旗杆上,光着身子,这是要冻死人的。

开始,胡大瓢骂,大声地骂。骂够了,便开始唱:

三月十五一清明/桃花杏花满园红/杨柳也放青/叫声丫鬟提茶瓶/捎带放风筝/大姐今年十八岁/二姐今年十六冬/人才长得精……

胡大瓢唱罢,吉利娜接着唱。吉利娜唱的不是撒拉族的歌曲,她也唱淅川民歌,可能是跟胡大瓢学的,也可能是要向老师汇报自己学习的情况。吉利娜唱道:

石榴花开叶儿青/绣一个荷包送郎兄/郎兄莫嫌荷包小/荷包虽小费工程/去年六月开始剪/今年六月才绣成……

两个人,你一首,我一曲,唱了半夜,最后,歌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终于,听不到了。

胡大瓢死了。当人们把胡大瓢从旗杆上放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冻成了一个冰人,用手一摸,胳膊就掉了。

乌米蛋见出了人命,怕了。乌米蛋不是怕上面追查,也不是怕支边的淅川人闹事。在青海的支边队伍中,场长整死人是常见的事。乌米蛋怕的是吉利娜。吉利娜的家人始终没有来领她。乌米蛋把她关在库房里,不敢放她出来,怕她报仇。还有那两只狼。乌米蛋一想就怕。那两条狼,好像是吉利娜的朋友,听吉利娜的指挥。乌米蛋怕,可是,怕又没有办法。他原来想,只要把胡大瓢收拾了,吉利娜就是自己的了。没想到吉利娜比羊圈山上的石头还要硬。吉利娜是在树林里长大的,就连恶狼也要听她的,何况乌米蛋?乌米蛋就像是抓了一个热山芋,关也不是,放也不是。

第三天的夜里,关闭吉利娜的柴房里来了两条狼。狼撞破窗户,把吉利娜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两条狼背着吉利娜,正要走,被人发现了。

看守的人放了枪。这枪声把狼激怒了,发出了一声惊天长啸。不一会,无数条狼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场部围住了。我们女队员都围在窗户上往外看,谁也不愿出去。其实,男队员肯定也听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去帮忙。冤有头,债有主。这些狼是冲着乌米蛋那个王八蛋来的,淅川人谁愿意掺合?野狼越积越多,仿佛整个羊圈山的狼都来了。那些拿枪的当地人也怕了,退到屋里,关上了门。

狼群向乌米蛋住的场部发出了攻击。乌米蛋在屋里大声喊,来人呀,快来人呀!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就是有人想出来救乌米蛋,也没有那个胆子。

乌米蛋开了枪。一只狼倒下了。又一只狼倒下了。狼群长啸,仿佛要把羊圈山震倒。

狼终于攻进了场部。只听到乌米蛋一声惨叫,便没有了声音。群狼背着受伤的吉利娜和同伴们的尸体,向山上撤去。

天亮后,人们涌向场部。我们原来想,乌米蛋一定被狼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可是,乌米蛋没有死。乌米蛋躺在地上,裤子被狼撕破了。两腿间那疙瘩东西被狼吃了,黑洞洞的,正留着血。我想起吉利娜说的那句话,我要把你那东西割下来喂狼吃。吉利娜言出必行,狼只吃了乌米蛋那疙瘩东西。众人把乌米蛋搀起来,包扎好伤口。人们都暗笑,这个乌米蛋自此再也不能做坏了。

吉利娜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出现。有人说,吉利娜是一个狼妖,回林中去当狼大王了;有人说,吉利娜还在羊圈山,他还听到过吉利娜唱山歌呢;还有人说,吉利娜怀了胡大瓢的娃,回淅川了……总之,什么说法都有。不过,我说的这个吉利娜,不知是不是你的母亲……

胡小瓢听得入了神,竟然忘了给我做头发。他说,你说的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我母亲。我母亲叫赵丽娜,不叫吉利娜。不过,我还真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不,这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她的本名就叫吉利娜!我扭过头,见一个60多岁的女人站在我的身后。那女人个子高高大大的,头发乌黑,显然是染过的。看起来,与她的实际年龄有些不相符。不过,我还是能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吉利娜。我站起来,握住了吉利娜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吉利娜说,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一闻就知道你到青海支过边。去过羊圈山的人,身上就有一股雪味。这雪味,一辈子也退不了。你一进店,我就闻出来了。是的 ,我就是吉利娜,胡小瓢就是胡大瓢的儿子,亲亲的儿子。吉利娜开始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和她的儿子听。

我是一个猎户的女儿。我生下来,我娘就去世了。父亲养了一只母狼,我是吃狼奶长大的。后来,那条母狼归了山,还不时回来看我。所以,我自小就跟狼好,跟狼玩,我有好多狼朋友。其实,狼的心底善良多了,不像乌米蛋那样奸诈。

那天夜里,我被狼救出后,在山上养好伤,发现自己怀了胡小瓢的孩子。我决定回淅川。我不能让孩子再像我一样,与狼生活在一起。我要把这孩子送回淅川,让他过真正的人的生活。就这样,我收拾好行李,下了山。

狼兄弟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黄河边。过黄河的时候,黄河大桥上驻有解放军,不让我过。我强过,解放军便向我开枪警示。我没命地跑。只听到后面有狼叫的声音。我没有停,只是飞也似跑。子弹在我的身边呼呼地飞,我不怕。我是在羊圈山长大的,自小就玩枪,子弹见多了。我跑过桥,往后一看,狼兄弟没有过来,它倒在了桥上……

就这样,我回到了淅川,改名叫赵丽娜。我找到了胡大瓢的家,把儿子生了下来。我这一生没有再嫁人,就守着儿子。儿子大了,就让儿子学剃头,学理发。这叫子承父业。胡大瓢要是在地下有知,他会感谢我的。

胡小瓢听了吉利娜的话,拿着木梳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吉利娜说,快给你姨做头发,要做最好的,还不能收钱。胡小瓢说,那是,那是!

我又在椅子上坐下来,让胡小瓢给我做头发。音箱里,那个女高音还在唱: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当来比母亲。母亲生了我的身……我的泪水涌出来,挂在了脸颊上,滚烫烫的。(全文完)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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