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拨乱（4）｜魑魅
何谓大师？大者，传道也；师者，授业解惑也，此为大师矣。传道者，传天人之道，传释儒道之道，传古浑盖宣之道，此为天人终极之道，古中医为医道之一端耳。授业解惑者，道之流衍也，世间各种分业的理术之流，医术为百业之一技耳。通天人之道，晓百业之术，悟人天之感应，此方为大师矣。
反观世间，动辄以各种“大师”相称，这些“大师”们是否有自知之明，你有多少人德可配称此名？
这是一个没有大师的年代，又是“大师”们像雨后蘑菇一样冒出又纷纷倒下的年代。无论是学术、是中医、是文化、是匠人、还是养生，皆是如此。
在老百姓看来，中医养生成本低廉、简单易学，且副作用小。作为一系列养生偶像的代表，“食疗第一人”张悟本的突然土崩瓦解耐人寻味：风光无限之际，其“中医世家”、“卫生部首批营养专家”的名号及学医经历幌子忽被戳破，其绿豆汤、长茄子加苦瓜的理论遭到正统中医界质疑与批判，雄踞收视率高位的节目被停播，狂销300万册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下架，而其高价坐诊的据点“悟本堂”，亦被作为违章建筑最终拆除。一些患糖尿病等慢性疾病而悲观绝望的人，尤其倾向于相信那些能给自己带来希望的“大师”承诺。
一时之间，中医突然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百姓也完成了从西医治病向中医防病思维的转变，将“大师”们的保健指南奉为“圣经”。注意观察一下我们四周，你的街坊可能曾尝试生吃茄子来降血脂，却搞坏了胃，生吃泥鳅却感染上了寄生虫；你的朋友可能每天都在半生不熟地煮大把绿豆，豆汤灌进杯中当水喝；也许你的家人正对“排毒养生餐”着迷，被形形色色的“能量水”、“信息茶”、“理疗床”蛊惑着掏空钱包和健康。一旦有人领头开始“尝试”，很快就会有人跟风效仿，忽略其不合理性而集中在正面个案上，并积极推荐给别人，以证明自己眼光独到，使其以大火之势传播开来。绿豆的前所未有的涨价，张氏“绿豆疗法”被怀疑有推波助澜功效；而“红薯王子”林光常当年长沙讲座后，竟也带动了当地红薯价格上扬。
渴求之下，必陷盲目，甚至连一些荒谬手段也一并笃信不移，如吃绿豆、喝“还阳水”、打鸡血和甩手疗法。恰如《卖拐》中的赵本山忽悠范伟团团乱转，范伟反倒感恩戴德，不知不觉拄上了“大师”们递来的双拐。台湾曾大流行过一阵“尿疗法”，许多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喝杯自己当天解出的第一泡尿。养生潮中参与者的身心投入达到亢奋不已的地步，可用社会学术语中的“时狂”来形容。理性上明知健康保养需注意方方面面，却仍迷信大喝绿豆汤就能把吃出来的病全吃回去，恰如在一夜暴富的香饵之下，如醉如痴狂涌进股市、全民套牢。
养生界时兴的“食疗”，有其历史渊源，并非空穴来风。药王孙思邈在《千金方》中强调，“以食治之，食乃不愈，然后命药。”大师们的书和讲座里，通常都会采用一些中医基础理论，为自己的学说增强可信度和权威性，引得观众卸下怀疑
心悦诚服。傍着中医这棵大树，在此基础上剑走偏锋，恣意发挥，不知不觉中“捆
绑”售出了其它的忽悠成份。如张悟本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中，就引用了中医“药食同源”理论，以及对子午流注与人体五脏关系的分析，而在发挥时则异想天开地得出“肺癌由吃辣引起”和“茄子吸油因而生吃降脂”这样的荒谬结论。他的杀手锏在于：看中了养生平民化的走向。在过去，养生保健非平民所能奢望。现在不一样了，人人都在乎养生和益寿延年。但现今医院已经不是印象中给人健康的场所，而成了悲苦之地和吸金怪兽。一本畅销书的书名，《求医不如求己》，就很好地概括百姓的对应心态。于是“大师”恰逢其时地提出，“药店就是菜市场，医院就是厨房，药方离不开五谷杂粮”，将原本高昂的付费服务变为家中的DIY服务。原本因人而异、辨证论治的养生，变成了“一刀切”的“一方医千病”。刘太医的牛筋汤，台湾林光常鼓吹的红薯，中里巴人极力推崇的山药薏米都属于这一类。
材料与手段，通常是易寻的食材或无害简易的运动，吃吃饭，喝喝水，揉揉穴位拍拍手，利用了医学上的“安慰剂效应”。临床统计中，约三成病人因心理调节即使服用没有任何治疗效用的安慰剂也会发现症状缓解。养生节目中通常会有或
演员或真人现身说法，又会引发更多只重视成功个例的人群追随。而其实，人体并非机器，不可能按红黄蓝白黑统一配送，张悟本鼓吹的绿豆，其实性凉为寒物，对体质虚寒的人如果多用，只会加重病情。养生神话固然有媒体炒作，但也与“大师”们个人魅力不可分离。他们的水平在专业人士看来最多算个票友，但大多有相声和传销的口才，不像真正专家那样一脸严肃，而是像表演脱口秀的说书艺人，凭其如簧巧舌，引经据典，诙谐幽默，深入浅出，把人们眼中高深莫测的中医理论翻成“白话文”，让观众们从“听不懂”到“听得懂”到“喜欢听”，慢慢入套，追随不止——道士李一的追随者中不乏明星大腕、商业巨子，而张悟本身陷囹圄之后，有狂热粉丝甚至想要为他在迪拜租得黄金地段开诊所，给全世界高官显贵看病。
大师背后产业链，包括媒体、文化公司、保健品商以及诊所等，环环相扣。媒体有播出平台，文化公司有选题策划，保健品商希望搭车销售，诊所则收取高昂诊断费用，各方各取所需，纠结一处。从林光常到张悟本，大师们及其团队发迹敛财的路数如出一辙，其通常“策略”为：购买媒体节目时段或报道，宣讲传播知名度；杜撰个人经历增强权威性；出堂坐诊，收取高额诊费；搭车贩卖保健产品等。电视是“大师”团队的主战场，只要以高收视率为基础，很快就会成倍地收回成本。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电视上说的东西，往往就是至理名言。因此“大师”未成名时，团队不惜以10万、20万一期节目的价格向电视台付费，将其包装成被热捧的超女快男。从央视到地方台，国内的养生类节目已超过上百档，涵盖晚8点黄金档在内的各个时段。央视尚且曾被张悟本蒙混过关，更遑论那些缺乏专家资源的地方台了，对于他们来说，节目的存亡取决于收视率，只管火不火，不管对不对，根本不会深把关。再加上正规专家过于严肃，没有轰动效应，他们更愿意选择剑走偏锋的“民间医学家”。
这些医学家需要一些名号、传奇经历为其撑腰，于是包装团队会为其编撰“西太平洋大学”式的学历、中医世家的身世、为名人服务的经历等等，挟古人与权威自重。如台湾的林光常被扳倒后，媒体发现其诸多光环均系伪造，例如自称是台
湾癌症基金会顾问，结果查无此人；自称是美国环球大学东方医学博士，结果发现是“野鸡大学”。而张悟本的13个头衔，除了“悟本堂”主人为真，其余如雷贯耳的名号全部是造假。
除了书籍，还有各种养生产品，其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利益链条。比如，张悟本除了便宜的绿豆茄子之外，还会向病人推销几百块钱一盒的补钙产品。“张悟本钙”每罐售价280元。“排毒教父”林光常鼓吹大家吃素，可农药残留怎么办？林博士的果蔬解毒机就会派上用场。号称治愈无数癌症病人的刘太医、靠掌纹诊病的王晨霞等，都属于边谈养生边卖药的典型。在讲座、坐诊和训练营方面，“大师”也毫不客气，张悟本2000多元一位的特需咨询号供不应求，讲座出场费更是涨到了20万一场，而道士李一的“黄帝内经与养生修炼特训营”，短短几天时间就需要近2万的费用，仍然应者云集。最终“大师”、媒体、策划公司、保健厂商皆大欢喜，而为之虔诚埋单的都是老百姓。
伪养生理论被传播的背后，媒体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是电视台、还是电台，它们都有凭借手中媒体资源逐利的本性，往往一心吸引眼球售出广告位或卖音像制品，因而缺少内容审核的动力，也表示无力审查。这就需要上级宣传主管部门对媒体做硬性规范，同时督促其自我约束，肃清伪养生理论的影响。几年前，台湾的林光常鼓吹“健康饮食”，扬言“只要食用健康排毒餐，可以不治疗癌症。”导致有患者放弃化疗从而癌症加重。2008年，林光常因涉嫌欺诈在台湾获刑。多数大师们打的是“养生咨询”与行医的擦边球。用“牛筋汤”给人治病的刘太医刘弘章，于2008年被刑事拘留，但至今未宣判，因为其行为在法律上难以定罪。张悟本的“悟本堂”被拆除，也只不过是以“违章建筑”的名义。张悟本是以咨询师的名义接受患者的咨询，这种非医疗场所的咨询师的行为如何规范，需要监管部门的进一步着手研究。没有了“张悟本”，“李悟本”、“刘悟本”照样会滋生不息。只有根除其土壤，从源头监管好，方能杜绝伪养生理论谬种生长流传。
真正的养生，实际上包括三部分，养胃、养心、养神。
胃气在中医理论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中医摸脉的时候一定要有胃神根，人体脾胃为后天之本，胃为谷海，气血之源等等，这些都是说的胃气是中医人体的后天之本。心气在中医理论中也是一个基本概念，“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心者，君主之官，神明藏焉”等等，都是说心脏在中医人体中的根本地位。
养心，可清静无为，令五脏六腑的升降出入达到“和”的状态，从而保持中医人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中医认为，中医人体是形神合一、天人合一的生命体，神在中医人体中是主管形体生化的动力源头，是天人的真正身体，养神已经涉及到释儒道家的内证功夫了，道家的神气、儒家的浩然正气、释家的慈悲之气等等都是养神的不同境界。
养胃只是养生的入门初阶，养心是养生的中级阶段，养神才是养生的高级阶段。养胃、养心、养神三位一体，则形神合一、天人合一，最后就可以达到《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所说的“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辩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的状态了。
在中医养生江湖一片鱼虾之时，那些中医药大学的专家们却没有出来以正视听，甚至更有些中医药大学的专家们亲自上阵鼓吹那些莫须有的养生理论，这正是中医养生江湖魑魅魍魉四处横行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