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谈侯孝贤 :他喜欢不规则的蔓延

侯孝贤说,择取事件,最差的一种就是只为了介绍或说明。即使有,侯孝贤总要隐形变貌。事件被择取的片断,主要是因为它本身存在的魅力,而非为了环扣或起承转合。他取片断时,你自始以来就在事件的核心之中,核心到已经完全被浸染透了,以至理直气壮为他根本无需向谁解释。他的兴趣常常不放在酣畅呈现这种浸染透了的片断,忘其所以。

——朱天文

朱天文与侯孝贤,两人一起合作的电影有《风柜来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等

《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纪录》
朱天文 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版
正文共:7775字  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喜欢不规则的蔓延(1)
九月份,侯孝贤为“童年往事”入选纽约影展再去纽约,村声杂志(Village Voice)影评人访问他,提及“童”片中对时间的处理极少见,不是戏剧的时间,而是生活的时间。并且电影中许多事件的存在,不是为了要彼此连贯达到一个效果或目地而存在,似乎它们就只是在那里的,就够了,侯孝贤转述给我听时,自笑道:“我的电影是old fashion。”
回想讨论《童年往事》时,因为以前的剧本常被某些人批评为散文化,没有结构,就说来试试看做一次有结构的东西,可是逐步深想进去,发觉其实是思考方式的不同,关心事物的焦点不同。不是没有结构,而是另外一种比较不同的想事情的方式,因着这个方式出来的造型,所以也比较不同于我们已经看惯的,熟悉的那种造型。

电影《童年往事》剧照

譬如《童年往事》的主题如果是这样:上一代的人,他们必定没有想到自己就死在这个最南方的土地上,他们的下一代也就在这里生根长成了。面临如何表达这个主题,一种结构的方式,倾向于预设若干副主题,副主题之下设若干子题,子题之内又有若干小题,一切的小题为了子题,一切的子题为了副主题,副主题最后指向唯一主题。这种结构,通常乃预设一个重大事件,以及无数个小事件,用这一连串相关事件把它直线式的安排起来。过程中,先是安排了问题和冲突的发生,然后有计划的强化冲突,一直到达冲突的最高点,再解决冲突,将观众高涨绷紧的情绪找到一个出泄口,复归于和谐与平衡。
也有另一种结构的方式,无所谓主题副主题,可以说,每一片断都是主题。片断看时,有它自己存在的魅力,不光是附属于主题的;全部看时,它亦并不因为个别的魅力而互相妨碍抵消了。它全部的结合不靠因果关系的连续性,毋宁在于游动而看起来几乎是无目的自由气息。

电影《暴雨将至》(1994)剧照,导演米尔科·曼彻夫斯基,该电影叙事结构为“环形叙事”,几个章节共同构成整体。

侯孝贤在思考剧本当中,喜欢许多与叙事发展似相干似不相干的各种东西,而排斥因果关系的直线进行。那些不相干东西里丰富的趣味和生机,永远吸引他从叙事的直线上岔开,采以不规则的蔓延。如果想出来的每场戏,都带有作用和目的,这个场景引起下个场景的发生,下个场景旋即又搭上下个场景,一个连一个的,侯孝贤立刻就显得不耐烦,龇牙咧嘴道:“太假了。”此应该就是郭松棻说的,可以去“圆”而故意不去“圆”的那个意思罢。
《童年往事》上映之后,引发岛内激烈的争议,竟至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两极化地步,侯孝贤道:“这次是一个大锣响了半面,希望下次两面都敲响。”又因为我仍不时在唠叨也可以注意电影的亲和力与可看性,侯孝贤叹道:“你们一天到晚说结构,就去看一部结构严密的电影吧。”遂邀导演组伙伴们同去看《面具》。
《面具》曾获八五年坎城影展最佳女主角。果然是一部叙事电影的优良范本,从开始人物出场,以事件一面介绍人物的背景、性格,一面推动故事前进,紧接着发生了问题,每一场景以循序渐进,往上升高的方式强化冲突,加速其严重性至不可避免的高峰,击溃之后,和解。没有一个细节是浪费的,所有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结果都在后面的叙事里重现,而且成为重要的关键。

电影《面具》(1985)正式海报,导演彼得·博格丹诺维奇

因此,特别在情节性强烈的电影,“未来”是极为重要的,“现在”的每一件事,都指向后面必然会发生的某一幕,所以大多数观众对结局皆有所感,他们能期待到他们所要期待的东西,只因前面发生过的一切镜头与场景,都是用来暗示、引导他们走向未来的高潮,在那里,问题必然是要解决的。于是观众感到了满足。
显然侯孝贤是出于自觉的,反逆这种叙事结构,他几次向导演组朋友说:“公式化的电影,面具算做得最看不出痕迹,很好的一部电影了,可是都被我猜到,完全知道它要干什么,真没意思。”
我听出侯孝贤语气中毫无妥协的意欲,心想他这艺术的“错误”第一步已经踏出,大约短时间内是回不了头了。他影片中的闲散不经心,并非随随便便拍出来,它们是另一种结构。当然,侯孝贤“必须以严格的练习来拿捏他的场景,否则加上缺乏情节紧凑的不利,他将失掉观众对他的兴趣。”
如此来检讨“童年往事”的得失,我们便得到了不同层面的反省。起先侯孝贤为自己的力有不逮感到惆怅,他说即使再给他充分的时间重新剪辑整理这部电影,恐怕也很难达到他心中想要做到的那个极致,那种把主题用生活的细节,似相关不相关的交织而出。如果他拒绝用直线进展的方式把主题追踪出来,而希望以迂回辐射将之湮染而出,应该怎么做呢?他仍不很明白,至少在“童年往事”里做得不够好。后来他从爱丁堡参加影展回来,高兴的说知道该怎么做了。
喜欢不规则的蔓延(2)
在爱丁堡遇见罗维明,聊天时罗讲起小时候,每年父亲总要带他们孩子从香港回广州一趟,探亲、扫墓。有一年父亲领着他们,手上捧座大罗盘,跋坡涉谷的爬到一个山头,告诉他们将来父亲死了,就要葬在这里。侯孝贤当下被这幅画面,及画面背后可能有的无限延伸所震慑,他形容这个画面道:“非常荒谬,可是又非常真实。”于是有了,《童年往事》的主题正就是:荒谬而真实。其实已不能算所谓的主题,正确说法,应该叫做气息。荒谬而真实,在“童”片里的画面,即祖母带阿哈咕回大陆那一场,以此做为启动点,辐散出来的气息将自然弥漫整部电影,从思考剧本时所选择的事物状态和生活细节,到找演员、造型、定装、道具、美术设计,到摄影风格、剪接、音乐,都会像铁器遇见磁铁那样的,纷纷被吸附而去,统摄于气息之中——荒廖而真实。“童”片的失败处,在没有着实抓住这个气息,所以常常会像闪了神,出现漏洞跟芜杂。若是老早便能察觉此点,则“童”片将拍得比现在凝聚而有活力,不致那样沉冗低调。

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常常以儿童的视角为叙事中心,该剧照来自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我想,人有反省的能力是很幸运的。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成功在哪里,失败在哪里,故能毁誉不动心,保持最清彻的思路去创作。
反省也是一种累积,所以“童年往事”的剧本构思经验,成了发展“恋恋风城”的土壤,亦同时成了借镜。从场面的气氛开始想起,拿这个当种子去生长全片的骨干枝叶,将是侯孝贤目前所喜欢的结构方式。

电影《恋恋风尘》剧照

五月二十三日,明星咖啡屋,成绩颇可观,自序场到阿远掉摩托车,跟阿云吵了一场无聊架,约二十几场戏,一口气给想了出来。阿远来台北在印刷厂工作受老板娘的气,以及他们那一群侯硐来的大孩子的生活情况,感觉像是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的电影,再加上后面矿工罢工事件,我说:“侯孝贤你快要变成社会主义了。”
当时还没有细想前半段写实调子,与中段阿远浪荡到海边的画面气氛、情绪和意识,病中阿云来看他时的柔情,清晨朦胧的意识交待那段迷人的中美军事联合演习的谈话,如何把这两段结合在一个气味里。不过侯孝贤绝不致于把它拍成尖锐的社会主义电影,倒是可以确定的。
讨厌直线发展的叙事性(1)
不久前,为了商讨“人间杂志”报导《恋恋风尘》拍摄过程的可能性,有一次机会与陈映真谈话,问起侯孝贤的人和作品,我说侯孝贤是偏向直觉的,他的作品也是。
因此讲起直觉式的作者,与自觉式的作者。陈映真说要靠直觉的话,那真是这位作者必须像一面雪亮无比的镜子,来什么反映什么,小到最小的微粒都能立刻照见,这种透彻的敏感度,差不多是可遇不可求。故而两者相较,陈映真宁可去期待自觉式的作者,因为自觉式足以累彻根基,对自己可屹立不倒,对别人亦能提供发想和途径,它是承传演绎的。
当然,两者也不是判然二分。据我的观察,侯孝贤拍《风柜来的人》时候,在根本不知道写实主义的历史背景、作者论、场面调度,长镜头等等理论之下——事实上,那时他还搞不清高达是干什么的——竟也一做就做出了这部彻底用写实文体拍摄写实内容的电影。但也奇怪,不通时一窍不通,通时百窍皆通,他像飞一样,忽地闯进电影极高的境地里,跟诸位大师们居然也对得上话,交游起来了。记得在高雄拍“童年往事”期间,一晚去戏院看毛片,前场黑白片还在演,大家就也坐下观赏,看不多久,侯孝贤便坐直了,道:“这个厉害。”渐渐看下去,又道:“谁拍的啊?好熟。”一时也没有人知道,待片子放映完,去看了招贴,才晓得是帕索里尼的“马太福音”。一年多前在杨德昌家看过录影带《伊底帕斯王》,就是帕索里尼的,侯孝贤愉快道:“难怪,我说镜头的味道好像看过,原来是他老兄的。”

电影《风柜来的人》剧照

《伊底帕斯王》开头有一场戏,绿油油的草坪上,镜位摆得很低,前景是摇篮躺着一个婴儿,景深里草坪铺地而去,远处有一些大人小孩在玩耍,一会儿几名大人跑过草坪,直奔到摇篮前面,镜头始终没动,所以跑到前景来的只是大人们着鞋袜的脚,随后镜摇半圈耸立于天空的柏树树梢,这些显然是从婴儿的眼睛看到的视景。电影结束前,男主角历尽沧桑来到此地,镜仍如前摇空中的树梢,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他不知道这里其实正是他的出生之地(以上凭记忆,或有出入)。侯孝贤看时,仿佛悟到一个道理,原来镜头就是眼睛,“拍当中,如果你现在想以剧中人的观点去看,你就用镜头那样去看,如果你又想以导演的观点去看,你就用镜头那样去看。看得近,还是看得远,随便你想,爱怎样就怎样。”
此番道理,说了简直等于没说,也并无什么新奇之处似的,但后来拍“冬冬的假期”,侯孝贤便用了这种方式拍成。
《冬冬的假期》比《风柜来的人》自觉到主题与形式,可是拍得却不及“风柜”透晰有力。似乎自觉反而妨碍了作品的天然浑成。此让我联想到吴清源下棋所尊重的“第一感”,即直觉。他说,根据第一感下出来的恶着是很少的,倒是长考常产生恶着,这是由于不必要的考虑阻挡了第一感。

电影《冬冬的假期》剧照

“人生识字忧患始”,自觉以后,就是在艰辛的漫漫长程中修行的事了。刘大任曾指出我目前的小说,正在费力跳出半自传的虚构世界,他写道:很多作家,到了这个关口,便看他是否修行出几个重要的有生殖力的关键概念,有没有能量在这些自己苦修独创的概念中,开始展翅飞翔。海明威的寂寞与死亡,契可夫的悲悯,谷崎的异色美,屠格涅夫的贵族品格(非阶级的),每人都有一套的。
侯孝贤的是什么呢?从直觉式到自觉式的创作,或者创作的那一刻也能相忘于自觉,这段变化的历程,若是把它记录下来,知其然,并且有办法知其所以然,一方面为随后的行路者累砌一块基石,一方面为侯孝贤也许更能明白他自己,这是我写这些文字的目的。
但我也是一边写,一边了解,一边越来越清楚,这个过程本身,就已经像从直觉到自觉。适巧读到刊在第十九期《电影欣赏》杂志上,寒乡子写译的一篇“无情节电影的传统”,十分贴心,明了自己的想法并不错误。现在将援引这篇文章的内容做为印证。
无情节(plotless)电影也不一定是毫无情节,只是相对于说故事的传统,显得很薄弱罢了。五十年代,美国电影最杰出的地方在于叙事结构和情节安排,这时期几位伟大的美国导演,约翰福特、约翰赫斯顿、奥森威尔斯、和希区考克等人,他们都是擅于说故事的人,他们最好的作品亦都是情节致密的类型电影,如西部片、惊悚片、和黑色电影等。好莱坞电影的优越性在于依赖制作精良、明星的吸引力、与最重要的一点“好故事”。美国类型电影的叙事手法,其活力、简约、说故事的才情,果然也是他人难以匹敌的。
无情节作品,不论小说、戏剧、或电影,我们可以重新排列许多场景的顺序(当然并非全部场景),而不必担心破坏了对作品的理解。如雷奈《去年在马伦巴》一片中,彻底的打破线性时间这个概念,若是镜头重新剪接,在因果模式上也不会有太大改变。然而一部情节紧凑的作品,把依序发生的重大事件挤压起来,只会一团混乱,因为因果连续性完全被破坏了。所以重新剪接《惊魂记》,结果只能得到一堆无意义的破烂,尤其这部片子的每一个镜头都经过详尽的计算,安排成很有技巧的线性发展——虽然希区考克正是在讽刺逻辑,和“合理解释”的这个荒谬性。

电影《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大陆译名)剧照,台湾译作尚雷诺

讨厌直线发展的叙事性(2)

无情节影片的出现,可归溯到十九世纪末电影初问世时,法国卢米埃兄弟最早期的影片,并不热衷于说故事,而专注在捕捉日常生活中的变化。约在一九OO年,他们拍出火车进站和街头游行等事件的电影大受欢迎,这些简短的“真实影片”,便成了后来记录片运动的先驱。

纪录片《火车进站》(1895) 剧照

记录片对无情节电影的影响很大,除了不遵循叙事的连续性,它最特出的性质就是普遍的自由与无目地的气息。我们无法预测这些角色会如何表现,因为导演并未事先选择好我们需要的线索。大部分无情节电影喜欢许多与叙事不相干的细节,这些细节的运用,或者为了它们本身就具有吸引力,或者为了场景中因着它们的存在而更增真实。并且大部分拍无情节电影的导演,都会毫不迟疑承认受到记录片那种“无目地”和“即时抓住”的快感所影响。最著名的是三十年代的尚雷诺,以及尚雷诺对日后五O、六O年代影响甚深的意大利新写实主义者,和法国新浪潮电影者楚浮、高达等。

电影《四百击》(1959)剧照,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台湾地区译作楚浮)

尚雷诺的影片结构似乎更富音乐性,而非叙事性。他的电影充满了人生中各种繁复的可能,和开放性的结尾。与大多数美国电影相比,尚雷诺的作品里都是不规则的蔓延,有时甚至自我沉醉在其间,他不设计什么,不匠气,很新鲜亮眼。美国电影的特色却缺乏他这种质朴和泱泱大气。
他的电影,许多场景里非常即兴,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日常生活中,而导演刚好捕捉住。它们以极吸引人且又不可预测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所以看电影时的期待感(这是情节电影的要素)虽然常常遭到挫折,然而感觉上还是相当愉快的。
二次世界大战后,意大利新写实主义者旋即综合了记录片传统,与尚雷诺抒情传统中的诸多要素而兴起。他们最突出的标帜就是极端仇视情节,因为这样,也有人把这时期当做是无情节电影的起源。他们认为叙事结构跟现实生活并不符合,如何去选取所要的戏常会被情节架构上的需要所控制,而不是来呈现现实里无限的可能性。他们强烈的主张电影作者负有“记录”的责任,因此视运用情节是种道德沦丧的行为。

电影《天意》(1977)剧照,导演阿伦·雷乃

这个,其实与政治意识有关。新写实主义代表了马克思主义者对意大利法西斯政权的回抗,他们强调个人意志的自由来面对暴虐团体组织,很厌恶情节那种因果定律倾向于暗示命运的感觉。他们认为没有什么是不能避免的,亦没有什么是没有转机的,人类的命运应该是自我抉择。这些理念,若在情节紧凑的结构里审视,根本就是互相矛盾。
除了强调自由、多元性和变通的选择外,大多数新写实主义也表现了日常生活切片的特质,没有明显的开始、中间、和结局。这些电影的没有明确的结局,曾经困扰了当年许多美国观众,因为美国人看到片子最后一本时,如果问题仍未被解答,便会很沮丧。不过到了今天,即使那些不是挂艺术之名的美国电影,不明确结局收场也已不足为奇了。
新写实主义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很大,许多严肃的欧洲电影作者觉得终于脱开了束缚,不必再拘泥于情节紧凑的结构。在意大利,费里尼和安东尼奥尼也已逐渐脱离这个运动的政治跟记录片传统的层面,去追求更随意、更主观的题旨。气氛和个性成了他们作品的重心。

《私人摄像机:主观电影和散文影片》,此书关注散文电影。第一部分从理论、实践、美学的角度分析散文电影;第二部分关注同源主观第一人称非虚构电影:日记电影、游记、札记和自画像。

至于楚浮,大多数影评人都会同意,他最富才情的是抒情而不是说故事,他需要空间来活动自如,情节却会限制他的安逸和自发性。
高达的拒绝情节,同时有政治跟艺术的理由。他认为情节叙事是暗示了因果、凝聚力、有意义的行动及它们之间相互的作为,这与他的政治主题是不相宜的。他电影中的散乱、不一致,乃企图在反映出现代社会的片面、零碎、不一致。如他最好的片子里,讲年轻人意图找寻自我、生活的目的及吻合的价值观,这些年轻人拒绝传统的价值,企求以反文化来代替。他们看似变化无常又残忍,但他们是为努力的从混乱中找寻一致而在侥幸一击。高达强使我们体会,想要正直的成长,在今天这样疯狂的世界里将是多么困难。现代生活像垃圾,他们只是从之间整理出他们认为有价值的,而拒绝非人化的事物。
在欧洲的艺术圈里,不接受情节而全力突出个性、气氛和意念的作法,绝不是件新鲜事。从乔艾斯、普若斯特和福克纳以来,小说很明显的向非叙事发展,乃至艺术中可能最保守的戏剧,也到了疏于情节的地步。早在一九OO年,契可夫精致的挽诗作品差不多已除掉了剧场的灵魂——亚里士多德的叙事动作概念。后来布莱希特剧场受到中国平剧的影响,愈趋向自由自在,这些荒谬主义剧作家,一直在有意破坏逻辑、因果律、命运的符示,从亚里士多德戏剧传统以来,这些戏剧的要素早已改变了。当电影导演开始在片子里不再注重情节时,欧洲的知识分子也跟着这种改变,把电影带入了文化主流里。在欧洲,视电影为严肃的艺术形式,是已有很长远的传统了。
讨厌直线发展的叙事性(3)
回顾这段无情节电影的历史演变,再来看侯孝贤的电影,实在也就不会感到太排斥。其中,我认为值得重视的一点是,侯孝贤开始乃出于直觉跟自发自动,所以他的作品是充分根源于他所生长的这个环境和文化背景,此背景与不论尚雷诺的、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的、法国新浪潮的无情节传统,有相同,而毋宁更有极不相同。如果这样的原动性,赋予自觉省察,则足以垒积成一种特属于我们气味的、无情节电影的传统。台湾如此,大陆亦如此,这是足以形成与欧美电影传统以外的另一个传统——中国电影。
我们只要看看小津安二郎的无情节电影,就可以明白,它不是随便系附于哪一个国家的,它纯粹只是日本的,日本民族的电影。

电影《东京物语》剧照

| 关 于 作 者|
朱天文(1956年8月24日-),台湾小说家、台湾新电影代表剧作家,生于台北市,祖籍山东临朐。父亲是知名作家朱西甯,母亲则是台湾客家人、知名翻译家刘慕沙。两个妹妹天心、天衣亦从事写作。朱天文毕业于台北市立中山女子高级中学和淡江大学,编剧作品包括《悲情城市》、《童年往事》、《小毕的故事》等。文学作品有《淡江记》、《荒人手记》等。

朱家三姐妹:天文、天心、天衣

# 采访内容由飞地公众号策划整理#
「导筒」微信号   directube2016 

推广/合作/活动

加微信号:directubeee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