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 | 林丽萍:白花飘飘的茅草

自然书

幼年的茅草很秀气,叶子修长柔软,有风时,就会顺着风向弯腰,起身,有一种轻歌曼舞的喜悦,如丝绸般滑过。

白花飘飘的茅草

文 | 林丽萍

对这些相貌相似又不做标记的各家田地,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辨认方式,我与四节地的相认,便是通过那一片白花飘飘的茅草。

四节地,是我家最远的一块地,四节地就是四里路。从我家到一节地的拱桥有两里路,从四节地的路口到我家的地,还有接近一里的路程,加在一起,总共也有七里路了。无论是六里还是七里,都得步行着去,家里就一辆自行车,要紧着能干大活的人。每次去四节地干活,母亲都要提前预告, 因为路程远,一去就要一天,往返一趟需要大量的时间,我们是花不起的,相当于耽误了一个壮劳力。我们心里打着鼓,想着明天的路程和农活,一些辛苦的念头也在头脑里飘来飘去。父亲把农具收拾好,母亲也将午饭用笼布和瓶瓶罐罐包装好。

一条路,我们不知走过多少了遍,一步步地丈量,一点点地熟悉,又因为千篇一律而变得模糊。乡村里的庄稼无非是那些,闭着眼就可以数落清谁家种了些什么,若是地里有人,那一定是干着和我们家里差不多的活。季节总是把人们往一起挤,宁愿误了吃饭睡觉,也误不了农活。

去四节地,真是有些枯燥的,走得腿肚子发涨。和四节地隔着一条大沟的,就是另一个村庄的土地了。每次去四节地,我们都像是出一趟远门。

四节地里种过地瓜、玉米、大豆、高粱、芝麻、红豆和绿豆,爷爷在世时,有一年地瓜沟里还栽上了甜瓜。这些对我来说,记忆有点模糊,如果不是那片茅草地,或许我早就像遗忘其他的地一样把它忘记了。茅草地和我家的地隔着一条浅沟,方方正正,平平坦坦。我从没见主人出现过,仿佛他分得了这块地,就是为了种植茅草。茅草成了地的真正主人,岁岁枯荣,年复一年。茅草的生命力极强,它们的根牵牵扯扯地连成片,把这块地牢牢地固定住了,我曾想,如果没有茅草的“保护”,会不会有人把这块地拣了去种呢?开辟一片长满茅草的荒地,是需要考虑劳动成本的,而且因为多年失耕,地已经变得贫瘠,板结。在我记忆的期限内,它始终没有成为“沃土”和“宝地”。在春花秋实中,那一地的茅草孤独而热闹地演绎着自己的四季轮回。

压早茬地瓜的时候,毛菇菇开始在回暖的阳光中抽出苞来。毛菇菇是春天的使者,其他的草芽都还没见呢,它已经胖胖地等候在春风里了。这是我们很向往的美食,拔毛菇菇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为着那一口的贪心,你要先向它谢罪,蹲下来,动作轻柔,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嘴里念念有词:“毛菇菇,姑奶奶,拉一把,就起来。” 姑奶奶被拉起来,毛菇菇就在你手掌里了。毛菇菇又白又绿,剥开嫩嫩的外皮,里面的白丝聚拢在一起,光滑细腻。毛菇菇是甜的,它甜蜜的汁液唤醒了春天全部的味蕾。对稀罕物,我们总是不舍得一口吞下,就用手捏着高高悬起,嘴巴也向上张着,用舌尖一点一点把它卷进去,同时它也卷住了你的舌尖。毛菇菇散开之后,就是蓬松的白花。

新生的茅草根也是甜的,而且汁液丰富。吃茅草根比吃毛菇菇野蛮多了,撸掉泥土,避开节骨,把光滑的部分放入嘴里,砸吧砸吧汁液,再砸吧下一节,一根又白又嫩的根被我们吃的面目全非。相比它的甜水,我们更喜欢这种“吃草”的乐趣。泼辣贫贱又遭人嫌弃的茅草,毛菇菇是甜的,根是甜的,它一定有着一颗甜蜜的心。

幼年的茅草很秀气,叶子修长柔软,有风时,就会顺着风向弯腰,起身,有一种轻歌曼舞的喜悦,如丝绸般滑过。最高的茅草能没过膝盖,我们带来的午饭就放在茅草的阴影里,吃饭时,茅草是我们天然的坐垫,茅草地成了我们天然的饭桌。

一条浅沟显然阻挡不了它的蔓延,镐,䦆和锨,也挡不住。茅草地里的茅草,不招谁不惹谁,长得再疯狂,也没人去理会。需要积蓄草料喂牲口的人,也不屑于对它动手。而对于那些侵入到我家地里的茅草,父亲总是一遍遍地割了,刨了,挖了,把根在太阳下暴晒,但它们依然会倔强地生长。割下来的茅草,有时会顺便捎回家,随便找个地方一撒,想起收拾它时,它已经干的啪啪响了。干了的茅草,火劲不大,顶多用来做引火。若说其他用途,就只有怜悯似的允许它们和草料混在一起,冬天铡碎了草料喂牲口,在众多的枯黄中,唯独它保持了生命些许的青绿,权当给草料添“色”了。即使如此,人们依然不会记得它,不会感激它。对于茅草,人们总是一边纠缠,一边遗忘,这是它的宿命。

我与茅草的不相忘,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有深入到父辈的贫穷和辛苦里。茅草的花期很长,从春天一直开到深秋。每次去四节地,老远我就开始寻找那一片白,它白的纯粹,白的醒目,如茫茫绿海中掀起的白色浪花。干活的时候,我有时心不在焉,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白花,思绪会飞的很远,却又不知道会飞到哪里。于是我就走进那层层的浪花,白花立即将我包围, 它们起伏,翻滚,柔软的花絮,拂过我稚嫩的肌肤。回家的时候,我手里攥着几支白花。母亲淡淡却又坚定地说:“白花,有什么好看?!”老辈人对白色,有一种讳莫如深的躲避,我只好珍爱地拿到半路,又珍爱地把它们扔掉。

再后来,土地换了主人,我们家不再有四节地。那片白花飘飘的茅草,是我对四节地最初和最后的记忆。

如今,大田地都实现了机械化作业,对付茅草在内的野草,也不再是叉剜镐䦆,而是用了大量的灭草剂。

但茅草依然掘强地存在着,不畏贫瘠,不择地势,在天地之间雪白地舞。每当遇到成片的茅草,都仿佛是看到了故人。流水经年,那蓬松、飘逸的白花,依然在我的梦中摇曳。

配图:网络 / 编辑:赵宇

林丽萍,高中历史教师,临沂市作协会员。有散文发表于《时代文学》《齐鲁文学》《黄山日报》《合肥晚报》《深圳青年》等报刊。

说明:本平台打赏即稿酬。一周后回款即付。投稿信息关注公众号后获取。

向度新刊上架

《向度》2020春夏卷

长按识别二维码订阅或点击“阅读原文”订阅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