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故事 | 王明忠:寒冷的冬天
人间故事
火炕是冬天唯一的取暖设施,上半夜还好一些,下半夜我们都把头缩进被窝,否则耳朵和鼻尖冻得疼痛难忍无法入睡。
寒冷的冬天
文 | 王明忠
地球变暖已是不争的事实,就是昔日零下三、四十度的塞外东北,令人寒心彻骨的天气也很少出现,大雪节气这天在外沐浴冬日暖阳的同时,脑海里回放着童年经历寒冷的事情,尽管时光流淌过去半个多世纪,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时间拉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由于家境贫寒生活拮据,父亲借助简陋的土坯房北墙,用土坯垒了几个半米高的小仓库,盛生产队分给全家人一年的口粮。
某夜找小伙伴玩耍回家较晚,进屋后娘指着小仓库说:“儿子,我渴了,把墙头的水碗递给我。”
走到墙头前竟未能端动水碗,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一看,碗里的水已冻成冰坨,可能碗底有水滴渗入墙头,致使水碗和墙头冻在一起。
娘不晓得水碗被冻住催促道:“快端来啊,我怪渴的。”
见娘催促加大力度端碗,只听啪的一声,水碗被掰下半边捏在手里,剩下部分还牢牢冻在仓库墙头。
那时候家穷买不起暖壶,但再也不敢把水碗放于墙头,偶尔忘记放上去冻住也不敢硬掰,弄一些热水倒入碗里慢慢融化……
火炕是冬天唯一的取暖设施,上半夜还好一些,下半夜我们都把头缩进被窝,否则耳朵和鼻尖冻得疼痛难忍无法入睡。
父亲或年轻火力旺睡觉从不蒙头,早起时胡子眉毛都挂有一层白霜,活计繁忙来不及刮胡子时,仅看挂霜的胡须俨然就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那时农村偏僻不晓得有圣诞老人,多年后看见圣诞老人白眉毛时,一下子联想到父亲那时候冬天的情景。
睡觉的屋子虽冷毕竟有火炕,而做厨房的外屋门窗都用纸糊,三天两头就被风吹坏,每天早晨如同冰窖一般冷,北墙处水缸也冻成厚厚的冰层,娘做饭须用菜刀破冰才能舀水,缸被冻成实心无法盛水时,只能烧开水在缸周围浇烫,烫出一个缸模型般的冰坨扔掉……
十四岁那年队长派父亲当饲养员,几十匹马的饲草由他独自负责,草垛和马棚相隔几十米远,父亲每天需往返多次背饲草,有时忙不过来便唤我帮着背草。
某星期日又被父亲唤去背草,忙活一阵子后父亲说:“基本够用了,我给马槽添草你再去背一趟,顺便把铁筢子捎回来……”
返回草垛用绳子捆好饲草,背上肩时想起父亲让捎回筢子。可肩上的草捆非很沉重,需双手用力攥着绳头才不至于坠落,但铁筢子在地上却无法拿起,情急之下用脚勾着筢子头,抬腿送往嘴边欲叼着回马棚,却忘记此时是滴水成冰的严冬,铁筢齿刚送到嘴边,舌头和上唇因湿润被粘(冻)在筢齿上……
想都没想松开攥绳子的手抓住筢杆就往下拽,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遍及周身。铁筢子虽被拽下来,唇舌的皮却活生生撕下一层,殷红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滴滴答答地沿下颏在胸前流淌……
哪里还顾得上草捆和铁筢子,大声哭喊着跑回马棚,父亲见状也顾不得喂马,领着我赶去刘医生家进行处理……
一九六六年小学毕业参加生产队劳动,某夜陡然传来上工的敲钟声,母亲听到钟声唤醒我和父亲,由于贫困我们无内衣裤可穿,和父亲光身子穿好棉袄棉裤,脚穿那种原始的皮靰鞡,头戴母亲缝制的羊皮帽子,睡眼惺忪地出门前往生产队,如今回忆我们当时的情景,完全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小炉匠的形象。
贫困也不止我们一家,全村也没有用于计时的钟表,起早干活根据北斗星判断时间,有人看着天空悄声骂队长:“妈的,这么冷的天气,起如此大早想冻死人啊……”
队长嫌我年小体弱,派给一种有空闲时间的活计,由于活计空闲影响了身体活动,寒冷很快穿透棉衣袭遍全身每个细胞。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是本地指冬季最冷的日子,而一天中最冷时刻则在拂晓,农村人管这个时间段叫——鬼呲牙,仅该词语可想而知拂晓前后有多冷。
在寒冷中熬到东方鱼肚白时,不仅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脸也让刀子一般的北风吹得火辣辣疼,最难忍耐的是双脚如猫咬一般疼痛,为缓解冻脚在打谷场马匹后面跟着奔跑……
太阳终于在东方地平线慢腾腾升起,人们如同和死神拼死搏斗过一般,有流眼泪的、有嘴变型的,眉毛和胡子都挂满了白霜,一个个都被冻得改变了原来容貌。
农村人冬天吃两顿饭,社员们都盼着这个时间,期盼队长早些宣布收工指令。
人们在寒冷中又劳作了一阵子,队长终于发出吃早饭的指令,尽管公鸭嗓的队长声音沙哑,大家听着似乎比高山流水还悦耳,但心里却暗骂队长收工太晚。
感觉整个身体已冻麻木,却以最快速度跑回家里,已在门口等待的奶奶忙问:“今天不仅太冷,而且早起的也大,我孙子的嘴都冻走形了,快进屋坐热炕头暖和……”
进屋后娘把我推到炕头最热处,解开绑带脱掉双脚靰鞡,袜子却脱不掉就如长在脚上一般。奶奶见状焦急地吩咐:“他娘,孩儿的袜子和脚冻在一起快拿剪子……”
娘火急火燎地拿来剪子,先慢慢剪开袜子,然后轻轻把脚和袜进行分离,剪袜子的同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抽泣起来,娘断线珍珠般眼泪滴落在我脚背上,因为她们见两个大脚趾都冻成硬棍儿,不仅没有一点儿血色,连揉捏也毫无知觉。
奶奶催促娘道:“快去弄一些凉水来,将脚趾放进水里缓释出冰块……”
娘把我双脚放入凉水盆里,片刻后在冻硬的大脚趾上,缓出两个如脚趾形状相同的冰套,其厚度和筷子差不多。
冰套脱落脚趾开始恢复知觉,那种特殊疼痛难以用语言形容,超过刀割、胜于鞭打、是酸、是麻、是疼、是痒说不清楚,完全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疼痛。脚缓释冰套时奶奶和娘一直在哭,奶奶边哭边责骂身旁的父亲:“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应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不要让大人孩子跟着你遭罪,看把孩子脚冻成啥样了?他是你儿子难道不心疼吗……”
父亲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我脚趾冻硬心已被刺痛,被奶奶一骂情感难以自控,用衣袖擦着眼泪走出房间……
奶奶骂归骂,父亲自责归自责,奶奶和娘心疼归心疼,我脚趾虽冻硬日子还要过,早饭后依然去生产队参加劳动了。
类似上述寒冷状况童年经历过很多,放到如今肯定受不了,当时也不知咋熬过来的?但这些都是亲身经历,不要说别人,和自己孩子们说起谁也相信。
其实孩子们不信也正常,就现实生活状况与居住环境而言,条件最差的家庭也不会有那时候艰苦,不曾在那种环境生活过,我那些艰苦经历不相信就不足为奇了。
插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王明忠,笔名弄潮儿。1951年生。《白鹤原》杂志编辑,吉林省镇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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