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与好莱坞的罗曼史

从19年下半年开始,每每打开影讯,几乎都看到奉俊昊憨厚的大脸。六项奥斯卡提名、《寄生虫》黑白版本在美国任性上映……但这些竟都还不是奉俊昊的巅峰时刻。昨天的奥斯卡,他喜提了四座小金人,也改写了历史。
奉俊昊的《寄生虫》成为了奥斯卡92年历史中,第一部获得最佳电影奖的外语片。
美国联邦参议员伯尼·桑德斯2月4日做出的奥斯卡预测:寄生虫 最佳影片
《寄生虫》的摘金引起了大范围的争议,但必须承认,《寄生虫》绝非奥斯卡历史上最匪夷所思的最佳影片。奉俊昊和好莱坞“爱恨缠绵”多年,他的创作史映射出的韩国电影工业近20年的爆发和生长,在这一刻被回看,他与好莱坞电影的缠斗里,其实有许多亚洲电影人的影子。
 迷影精神的胜利 
1987年首尔迫于来自华盛顿的压力,解除了对好莱坞电影发行禁令,这一举动对当时仍处于低迷期的韩国本土电影造成重大打击,1993年韩国电影的票房分成低至16%,整个电影工业行将崩溃。
但就在同一时期,新浪潮运动兴起。1997年亚洲金融⻛暴导致大量韩国电影公司破产,这为三星和乐天财阀集团进入电影产业提供了契机,提供给电影制作的经费空前充裕,这一时期韩国政府鼓励电影创作,加之一批观看好莱坞电影⻓大的电影人进入电影工业,最终创造了21世纪初韩国电影的空前盛况。
奉俊昊就是这批电影人中的一个。他是许多影迷心中封神的导演,也是万千影迷中的一个。
图源:名利场
今年奥斯卡被调侃为“像看了一场格莱美”,除了后半段《寄生虫》反复得奖和奉俊昊反复上台带来的强大精神冲击以外,最大的高潮当是奉俊昊获得最佳导演后发表的那段发言:
“在我还年轻,还在学习电影的时候,有一句话就印刻在我心中,这句话是:最私人的就是最具创造性的,这句话是了不起的马丁·斯科塞斯说的。”
以及表白昆汀的那段:“在美国人还不熟知我的电影的时候,昆汀总是把我的电影列入他的榜单中,今天他也在这里,感谢他。我爱你,昆汀。”
这番致敬与表白下来,不知惹得多少影迷泪目。如果我是老马,这恐怕比自己上台拿奖还感动吧!

奥斯卡结束后,马丁·斯科塞斯Instagram晒照

左手是棕榈泉电影节的奖杯,右手是他家狗狗Yeti Scorsese
奉俊昊生于1969年,整个70年代和80年代,他都是好莱坞电影的忠实消费者,他成为了科波拉、马丁·斯科塞斯等人的影迷,这批好莱坞电影人重塑了好莱坞类型片的样貌,展示了70年代冷酷黑暗的美国社会。
上大学后,奉俊昊花了大量的时间探索亚洲电影,在当时激进的政治氛围下,他偏爱杨德昌、侯孝贤、今村昌平和金绮泳的作品。
金绮泳的《下女》是《寄生虫》的灵感来源之一
电影圈的教父级人物马丁·斯科塞斯将一生的电影经验提炼为“最私人的就是最有创造力的”,在后辈影人中广为流传。今年,马丁全程陪跑奥斯卡,拿下小金人的奉俊昊则在致辞中引用了这句话对其致敬,引得全场起立喝彩。迷影传承,称得上是逐年丧失生气的奥斯卡的高光时刻。
此外还必须要感慨一句,奉俊昊真是好会做人啊!
奉俊昊和昆汀在金球奖
图源:AFP Photo
 “我不想被好莱坞制服” 
早在21世纪初,韩国电影就已经开始稳定输出高质量的电影内容,扭转了好莱坞电影十几年来霸占韩国银屏的景象。但韩国电影人和好莱坞之间⻓久存在着一种矛盾关系,如奉俊昊所说:“我想要被好莱坞影响,但不想被它制服。”
在奉俊昊的电影里,不难发现好莱坞类型片的影响,如犯罪电影《杀人回忆》和怪兽电影《汉江怪物》,奉俊昊利用了类型片的框架,在这一框架中探索和批判韩国的社会和政治问题,他巧妙利用高度成熟的类型片技法,达成审美性、批判性和商业性上的多重目的。

《汉江怪物》电影截图

历史上,好莱坞的类型电影引领了多次全球性的电影潮流,它有规律可循、有技巧可掌握,使得影迷不需要了解文化背景,也能轻松观影。
但最终“输出”到好莱坞的《寄生虫》却是一部拒绝被塞入任何单一类型之中的电影,它混合了恐怖、惊悚、黑色喜剧、情节剧和浪漫喜剧的类型特点。奉俊昊曾说:“我极度热爱美国类型电影, 但同时我又十分憎恨它”,对单一类型的反叛,或说对多种类型的重组,让奉俊昊在和类型片的相爱相杀中,找到了恰当的中间地带。

La Boca为《寄生虫》设计的海报

近年来,好莱坞主流电影对于社会议题显示出了越来越疲软的态度。《寄生虫》及时抓住了阶级分化和不平等加剧这一全球性社会问题,并对其进行了彻底的韩国本土化的叙述,如同金基泽刺杀朴社⻓时刺出的那一刀,刺中了好莱坞长期试图耕耘却并无成果的一块土地。

《寄生虫》电影截图

“这是一部纯粹的韩国电影,却吸引了全世界观众的热情,这让我想到,也许我对围绕在我身边的事物钻研越深,我的故事反而越宽广,对国际观众的吸引力也就越大”,奉俊昊在被问及为何《寄生虫》能取得这样的成功时这样回答。
图源:纽约时报
 《寄生虫》带给我们的新期待 
1903年,好莱坞还是一座宁静的山丘。同年,韩国本土报纸《皇城新闻》刊登东大⻔电气会社器械厂(韩国最早的影院雏形)放映电影的广告,成为了电影传入朝鲜半岛的最早书面记载。
因此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韩国电影最终以四座小金人彻底改写好莱坞历史,确实是一件值得感动的事。

奉俊昊与他的四座小金人

上位一夜获得四座小金人的还是1954年的华特·迪士尼

此前,奉俊昊并未对获奖抱有太多期待,他曾说奥斯卡“是非常本土的电影节”。或许奥斯卡的价值体系依然是本土的,但却逐渐不再由本土电影称霸。仅查阅近年来的获奖记录便可知一二:自2010年起,十位最佳导演获奖者中有九位都不是美国人。
今年奥斯卡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在马丁·斯科塞斯撰文称“漫威电影算不上电影艺术”之后,引发了一系列关于“电影到底是什么”的讨论。
奥斯卡在这样的背景下,将最佳影片颁发给《寄生虫》,用一部不在好莱坞生产的电影,来代表好莱坞向世界输出的价值体系,可能是对近年来过于喧嚣的社会辩论的感到疲惫后,试图从外部寻找新鲜视角的一种尝试,也是对“电影是什么”的一种表态。
《寄生虫》创造历史的同时,《爱尔兰人》的颗粒无收似乎也预示时代底色的变迁。马丁·斯科塞斯的陪跑让 《爱尔兰人》的网⻜背景再次成为讨论的焦点,但如果没有网⻜的雄厚财力,《爱尔兰人》或许永远无法被创作出来,这是网⻜迄今为止的最大赌注。
奉俊昊在2017年和网⻜合作了《玉子》,但反响平平,虽有着不错的类型片外观,但作者感不足, 在戛纳也并未取得太多成绩。倒是法国电影联合会那年为了“该不该让网⻜出品的电影入围戛纳”和组委会吵得不可开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寄生虫》的发行重新交回到了霓虹影业的手中,霓虹的负责人Tom Quinn已经参与过奉俊昊四部影片的发行,这家新兴的独立发行公司遵循着一个十分老套的准则:相信自己的品味,花钱购买观众们愿意付费到影院观看,且不感到智商受辱的电影。Quinn在最初接触到一部影片时,总是把自己完全地置于观众的立场,而不是像很多发行人一样,仅关注于如何对这部电影进行营销宣传,这一点令奉俊昊印象深刻。

13岁的奉俊昊 : D

在霓虹与《寄生虫》的合作再次为二者带来可观的票房收益的同时,可以预⻅的是,网⻜的尴尬处境也不会持续太⻓时间,我们或许很快又将⻅证网⻜等流媒体平台是如何颠覆了传统电影工业的现有布局。
其他可以怀有期待的或许还有:女性在电影工业中更高比例地扮演重要⻆色。英语占绝对主导地位的观影体系被撼动,英语国家的观众开始习惯观看字幕,外语片拥有更多走入主流的机会。

奉俊昊和深受广大网友喜爱的翻译Sharon Choi在星期日晚上的学院奖现场

图源:纽约时报
《寄生虫》创造的历史让每个目睹的人都震荡了一番,无论你是买账还是骂人,比起大搞政治正确评选的年份,今年都是一次较为活泼的观奥体验。这一历史对韩国电影工业和全球电影工业来说意义重大,只是现阶段我们还很难完全搞清楚其意义究竟是什么。

首尔延世大学电影学会的成员们在《寄生虫》获得奥斯卡金像奖后的反应

图源:美联社

奥斯卡结束后第二天韩国报纸的头版

图源:twitter
目前最大的担心倒是很明确:HBO的剧版《寄生虫》感觉会很难看。
有消息称马克叔有望加盟剧版《寄生虫》
对于中国的电影从业者来说, 在这个为亚洲电影狂喜的时刻消散后,还需再次面对眼前的大裂谷:我们该如何找回现实,又不至于跌落。难以找到答案的我也只能“买醉一整夜”(drink until tomorrow)。
参考资料:
IndieWire: Bong Joon Ho reflects on why everyone loves his film: ‘I’m just a very strange person’ Christina Klein: Why American Studies Needs to Think about Korean Cinema, or, Transnational Genres in the Films of Bong Joon-ho
Variety: Parasite's' Oscar Triumph Sends a Message. It's One That Hollywood Should H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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