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奇诗怪词游戏（一）

【按语】汉语言文字仿佛一种奇异的魔方，历代文人和民间智者常借其神奇的功能，创作出丰富非凡的奇文怪品，这些奇文怪品成为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宝藏，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特别是奇诗怪词中的图形诗词，那奇巧的构思谋图，丰富的种类技巧，多样的手法读法，充分展现了中华汉语言文字独特的风采和魅力，常常令人眼花缭乱，拍案叫绝。是的，它是文学百花园中最香醇最艳丽的奇葩，如武术中的醉拳,食品中的怪味豆,极富神力，给人以超级的审美享受。

所谓图形诗，是用诗词的文字组成图案或在图案上将文字组成诗词的借以表情达意、斗智增趣的一种特殊的诗歌形态。是杂体诗中较少但最独特的诗类，诗是其本质，图是其外壳，技巧是其灵魂。具有图形美、表现美、想象美的艺术特性，虽人们冠以“文字游戏”的之称，而历代都有佳作传世。考其源流，先秦太极八卦图符号，透着诗图的信息，给人想象的空间，后来好些作品都附有其形，但卦图毕竟不是诗。到了汉代，苏伯玉妻的《盘中诗》开图形诗的先河，是目前存世的最早的图形诗。
魏晋南北朝时期杂体诗蔚然成风，也就有了图形诗创作的环境。著名的图诗当为东晋的苏氏《织锦图》和《璇玑图》，是绣成的。特别是《璇玑图》横空出世，就代表了图诗最高成就和境界，后人莫及。还有南朝达摩《真性颂》的反覆体诗，文人作的玉连环诗，这些作品为后来图形诗创作奠定了基础。
唐代是图形诗发展时期，从君王到文人，从上层到民间，都有涉及。李世民的百言反覆诗，白居易的藏头拆字诗，还有方角诗、宝塔诗、飞雁诗等许多新诗图出现，开创了新的局面，标志着图形诗旺盛的生命力。无名氏的《绣灵龟诗》，既令君王赏识，又达到夫妇团聚的目的，特别是无名才女的《八枝盘鉴图》，图形性最强，能流传至今，弥足珍贵。
宋代是杂体诗成熟期繁荣期，作者及作品数量多，又有较成体系的创作理论。图形诗也稳步继续向前发展，其中回文图诗成就最大，苏轼的神智体、脱御连环，孙明复、裴愈的《拟织锦图》，宋庠的拆字连环贯通回文，南山居士的锦缠枝，朱淑贞的《圈圈词》等，面貌清新，赏读性强，令人把玩不已。特别一提的是，宋人桑世昌编汇了《回文类聚》一书，收录了自魏晋至宋的回文诗共四卷，也使已往各代图形诗得以保存和流传，功莫大焉。从中也让我们看到了不少妇女们的聪慧才气，令人赞叹不已。
元明时期，图形诗潜伏了，作品存世较少，只汪廷訥的矩式回文、吳晉叔的《四季围棋诗》、徐有祯的《相思璧》略可一表。然到清代，图形诗又异军突起。也许是异族的统治，激发了汉族有智文人对汉文字的酷爱热情，使图形诗创作达到了高峰。除大量的零星作品外，出现了经典的图形诗创作的专著，如万树、李旸的《璇玑碎锦》、张潮的《奚囊寸锦》、童叶庚的《回文片锦》，而晚清四条屏文人集体创作达二十四人之多，他们寄情与诗词文赋，相聚做文字游戏，可见当时文人士大夫素养与情趣爱好。
由于新诗产生和政局的动荡，影响了图诗的发展，现代图形诗日趋衰落，创作微乎其微。但在当代，特别是新时期，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进步，整理研究创作出现了新的转机。仿作新体不断增多了，令人可喜，期待着有更多的人更多更高作品流传于世。
然而，每览文学之史，独缺杂奇怪品，常愤而不平。悠悠文史，浩浩作家，泱泱文海，只正经雅品一脉，独揽风骚，憾哉！固然，雅品能赏人心目，启人性情，发人幽思。而杂奇怪品，亦能爽人心志，怡人兴致，增人聪智，且其奇思妙构，更具魅力。然史家竟以“游戏笔墨”之名斥之于文学史门外，断乎不公也。若二者并驾齐驱，互为纷呈，雅俗共赏，有如日月同辉，不亦大快人心乎？故编此文，以供专家研究兼同好品奇之资。奇诗共欣赏，怪文相与析。

一、盘中诗
《回文类聚》上称它为“盘中诗”。传说苏伯玉曾官游蜀地。他一到四川，就被奇丽的山川景致吸引住了，整天与朋友们流连于山水之间，再加上政务繁忙，迎进送出，竟渐渐把留在长安家中的妻子淡忘了。苏伯玉的妻子，别看她名不见经传，可是一位兰心慧性的多情才女，丈夫一去数载，迟迟不归，连书信也不见一封。妻子看见人家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心里又是思念，又是怨恨。她决心把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诉说给丈夫，让“负心”的人能深知妻子的痴情。于是，她就把自己的心意全部“盛”在一只盘子里，寄给远方的丈夫。苏伯玉接到“盘中诗”后，从政务和游乐中醒悟过来，对远在长安的妻子牵肠挂肚起来。往日的恩情之情袭上心头，那卿卿我我的相爱情景又历历在目。他左看右看，反复琢磨，终于读出了这首“盘中诗”：
山树高，鸟鸣悲。泉水深，鲤鱼肥。空仓雀，常苦饥。吏人妇，会夫稀。出门望，见白衣。谓当是，而更非。还入门，心中悲。北上堂，西入阶。急机绞，杼声催。长叹息，当语谁？君有行，妾念之。出有日，还无期。结巾带，长相思。君忘妾，未知之。妾忘君，罪当治。妾有行，宜知之。黄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姓者苏，字伯玉。人才多，智谋足。家居长安身在蜀，何惜马蹄归不数？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马肥麦与粟。令时人，知四足。与其书，不能读。当从中央周四角。
苏伯玉读完全诗已百感交集，又见妻子唯恐自己一片念夫之意不能被他读懂，深情地在诗末点明“当从中央周四角”的读法时，他再也无法抑止自己思乡之情，便立刻整理行装回归故里。
《盘中诗》见于宋人桑世昌《回文类聚》及清人朱象贤《回文类聚续编》。书中说：“汉苏伯玉之妻作《盘中诗》。回文之体遂兴。”共167字，47句。实际还不是正式的回文，因其不能回读。不过词序上的经营，也同后来的回文有些相似，故也不妨说是回文的先导。其诗构思布局的曲折与文中缠绵之意相互映衬，具有很强的感染力，从而成为千古佳话。

《玉台新咏》中收为椭圆盘，字排成方形，读法一致，更合“当从中央周四角”的提示读法。图如下：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里的另一首盘中诗,作者方登峰。读为：木刻鸠，纸剪马，飞山头，走山下。露贯殊，纫为襦。云裁衣，烂光辉，是耶非，孰辨之。六月桑，吐蚕丝，冬之蕙，茁新枝，尔所思，非其时。素者发，丹者泪，心恻恻，老已至，骨肉残，风雨驶。寸有长，尺有短，双轮驰，不可挽，我所急，天所缓。击瓦鼓，声乌乌。白云满天歌且呼，歌周四角旋中区。初言似者之不能为真，次言过时者之归于无用，末言年命之速，时不可挽，而一付之悲歌也。中间隐分五解：

二、方角诗
《敦煌遗书》中有一首六行每行六字的正方形。因为五律共四十字，还多出四字，所以排在四角。读法也与半字顶真诗一样由中间顺时针旋完，再接四角。
读法：从第三行“江南”起，按“回”字形顺时针由内而外旋读至四角，得五言八句诗一首。读为：
江南远客跧，翘思未得还。飘起沙场苦，样取泪如潸。怦直古人志，铿雅韵峰峦。訄逼哪堪说，鲸灭静阳关：

三、方块诗
重叠双绝,横读竖读一样：依栏百侣赞山清，百里芳熏石上亭。赞赏石泉惊谷鸟，清风亭外鸟争鸣：

四、方兴斗角诗
《彬县水帘洞内石碑诗》，每句后五字两两相顶,成角形。“玉皇”读起,左右分读。读为:
玉皇赦令下九天，王母蟠桃会八仙。南极老人来上寿，天降长生不老丹。南山松柏枝枝茂，北海莲花朵朵鲜。对对金童来献酒，双双玉女咏诗联。饮尽桃花三杯酒，醉倒嫦娥一处眠。写就方心斗角样，不知头尾在那边。上山去问孔子尼，作下藏头诗一篇。聪明秀才识不透，能念来的是神仙。：

《寄情郎》，七言诗四首，分别从“春、夏、秋、冬”读起，二字后分别接“桃、荷、桂、梅”四花，“春、秋”二首左旋读，“夏、冬”二首右旋读：
春景桃花黑暗红，不见我郎嘴川心；情郎不见前情话，把郎丢在九霄云。
夏天荷叶满池塘，不见我郎到此方；奴家两眼双流泪，心中思想好悲伤。
秋有丹桂满题房，不见我郎泪汪汪；心中只想投江死，舍得自己难舍郎。
冬季梅花对雪开，奴在绣房受孤怀；寸思寸想空叹气，我夫何不早回归。
中心为一“福”字，四边的字逐层串读为：“竹报平安”、“花开富贵”、“欢喜姻缘”。

这是一幅绣品，50厘米见方，可能原是白色，现在呈暗黄。娟秀的楷体字，黑线刺绣，绣有“咫尺人间天上娥，混沌乾坤总奈何”等字。显然是大户人家的东西。绣品是女人的专利。一个女子既会写诗，又能刺绣，还有表达爱情的自由，说明这女子的家庭绝非小户人家。 读为:七言四句:咫尺人间天上娥，会看织女渡银河。妲娇虽同盟月有，混沌乾坤总奈何。四言三句:莫君岁月，想是当年，无恨乐劝：

五、酒壶诗
这首“酒壶诗”，是从1902年在上海编印的《中国的谚语和常用俚语》一书中选来的。它虽近乎文字游戏，却奇巧有趣。这酒壶的壶口部分是四个五字句，头三句的第一个字，采用了字谜和谐音的手法，但第四句又揭了底，把“端”字亮出来，写出来就是：
山高好种田，而孙个个贤，立在壶瓶里，端的是神仙。
这酒壶的把、嘴、颈、肚、底等部分，是十二个七字句，诗句的排列同壶口部分的五字句一样，是按图形的对称规律进行。诗句的先后次序打乱了，不容易找到开头，必须细心揣摩，仔细推敲，方可见端倪。把它写出来就是：
酒是人间大胆汤，人人吃了被它伤：汉王为酒忠臣散，杨妃为酒马前亡。六郎为酒三关死，李白为酒丧长江。杜康为酒天牢禁，徐州折散汉关张。君王为酒家帮破，高官为酒坏名扬。兄弟为酒伤和气，夫妻为酒骂爹娘。
可以看出，五字句同七字句是上下两部分，二者在内容上并无关系。这首“酒壶诗”构图新颖别致，读法新鲜有味。

六、消寒诗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的宫中杂档中，有一幅《消寒诗图》，使用年代不详。全图每九诗四句，共三十六句，共计252个字，特引述诗文如下：
头九初寒才是冬，三皇治世万物生，尧汤舜禹传桀事，武王伐纣列国分。
二九朔风冷难当，临潼斗宝各逞强，王翦一怒平六国，一统江山秦始皇。
三九纷纷降雪霜，斩蛇起义汉刘邦，霸王力举千斤鼎，弃职归山张子房。
四九滴水冻成冰，青梅煮酒论英雄，孙权独占江南地，鼎足三分属晋公。
五九迎春地气通，红拂私奔出深宫，英雄奇遇张忠俭，李渊出现太原城。
六九春分天渐长，咬金聚会在瓦岗，茂公又把江山定，秦琼敬德保唐王。
七九南来雁北飞，探母回令是彦辉，夤夜母子得相会，相会不该转回归。
八九河开绿水流，洪武永乐南北游，伯温辞朝归山去，崇祯无福天下丢。
九九八十一日完，闯王造反到顺天，三桂令兵下南去，我国大清坐金銮。
在这首“九九消寒诗图”中，从远古的“三皇治世”，到“大清坐金銮”，提到了我国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的一些重大事件，时空跨度大，内容丰富，读来耐人寻味。在这幅诗图中，诗句又交叉双环绕的葫芦型，围绕着“雁南飞哉（栽）柳芽待春来”九个字转写下来，每字亦均为九笔，每日一笔，“九九八十一日尽”。消寒诗图每年逢冬至之前，便挂在宫廷的居室中，是一种用文字笔墨来娱乐记时消遣之作：

七、五云
读法：图中云五朵。四周四朵云，各含七绝一首，中间一朵云，含七律一首，各诗首句俱用唐诗，句有“五云”字在内者，皆从内至外，中左旋，四面右旋。
七绝四首
五色云车驾六龙，太平天子正临雍。君才素擅龙头誉，献赋看挥彩笔锋。
五云多处是三台，遥见文光近斗魁。闻道吴刚仙斧在，不忧月桂依云栽。
讵有铜池出五云，文星今见接氤氲。天人自是传家策，重庆看题姓字芬。
菖蒲花发五云高，斑彩新加柳汁袍。更待弓裘成宅相，始知家有凤凰毛。
七律一首
云近蓬莱常五色，喜看花萼倚云开。燕山素有三槐泽，魏阙方求八骏才。
轼辙到京文价重，机云入洛德星来。鲤庭即具龙门望，璧水春风傍曲台。

八、龟形诗
1.绣龟形诗
唐武宗李炎会昌五年（845）时，有位叫张暌（揆）的将军，戍边十年，总不得归。他的妻子侯氏是一位诗才出众的女诗人，而且善于刺锈。她十年来空守闺阁，心中时时惦记着丈夫，日夜盼望他早日回家团聚。但冬去春来，天子就是不开恩。于是她用白绢彩线绣了一副回文诗，精巧布局，成为龟形图，亲自送给武宗皇帝。武宗皇帝看完后，龙颜大开，深受感动，于是下诏书让张暌（揆）从边疆返家团聚。又嘱翰林院将诗存于宫中，此诗因而得以流传。
从龟头“暌离”起，顺时针读至“还乡”，为七言八句诗。读为：
暌离已是十秋强，对镜那堪重理妆。 闻雁几回修尺素，见霜先为制衣裳。
开箱叠练先垂泪，拂杵调砧更断肠。 绣作龟形献天子，愿教征客早还乡。

2.灵龟诗
图刻在北流市颖川山庄，读为：
【外】天子巧见寒霜雪，鸿雁叫是春早起。枕上夫妻送寒衣，开箱取布双流泪。原奴夫主寸肠断，绣个灵龟早还乡。
【内】灵龟肚内四行诗，东去西流人不知。若有才人来念得，早回馆内习书诗。

3.金龟诗
读为 :
君家去了十年长，钗横发乱懒梳妆。 暑往寒来霜雪落，无人与我送衣裳。
十朝八载难相见，独自穿针寸断肠。 金龟绣出朝天子，愿我夫君早回乡。

九、蕉叶
双合文。读为：
山山相对望山西，家住深山有远溪。 潇洒有山并有水，清闲无是又无非。
深源被处风光美，意马难骑宿帐帏， 山路徘徊人不识，山高明月被山迷。

十、摇风扇
中华褶本多才扇，好仙天上月半边。 年年长青春间用，岁岁永远情不断。
也随公子登金邦，也曾华堂陪宾宴。 外国进来一把扇，当今皇帝透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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