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 / 开普饭

城乡

曾经，在村里人看来，拥有非农业户口的城里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令人羡慕。城里人，着装干干净净，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戴着一尘不染的白手套，穿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潇洒地往返于家和工厂之间。而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没白带黑，风里来雨里去。自行车更是奢侈品，偌大的村子里，能有一个或两个有自行车的人家就算不错了。全村人出外办事，提前半个月就要低下头到有车人家预定了，还要看主家的心情和平时两家关系的远近，确定是不是借。能借到的人高兴得像现在彩票中奖一样。谁不希望能借来自行车到城里潇洒地骑上一遭呢！当时村子里哪个小伙子能找到城里人做媳妇，四邻八村都会传遍，可谓奇事儿。

当年，村里人有的为了变成城里人，削尖了脑袋想办法。村里人进城的途径确实太有限了，刚开始还有工厂到村里招工之说，后来就只剩下考学或参军两条路，这基本上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有极少的人，沿着这两条路成为城里人。村里人称这种情况为“跳龙门”，是一件上辈人积德才能有的结果，光宗耀祖，即使过去了若干年还会被村里人津津乐道地提起。

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之间的壁垒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松动了。刚刚开始的时候，在我老家，有了这样的情况：跑门路、找关系、再花一笔巨资（在当时看来）就可以转城镇户口，孩子就有到工厂当工人的机会，成为城里人了。一个朋友，花了一万元，把他女儿转成非农业户口，到我们县城的宾馆里当了服务员。朋友认为给孩子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值得。女儿在县城上班后，穿戴气质也像城里人，朋友不知有多开心。

当年村子里的主食是又苦又涩的粗粮煎饼。煎饼的食材是发霉的地瓜干面，夹杂粗糙的玉米面。难以下咽，咽的时候嗓子像被划破了一样。听说当时在城里生活的人，顿顿都吃大白馒头。我羡慕得不得了，想，大白馒头就是没有咸菜，吃着也香啊。

之前，除了吃穿，村里的卫生条件也是一个问题。在北方，当年村子里一年洗一次澡的不在少数。而城里大冷天都有大澡堂子可以泡，村里很多人进城都是冲着这个去的，是一种享受。我当年在村里的时候去过我们县化肥厂的大澡堂子。一个大的水泥池子里，盛满着滚烫的浑水，热气腾腾，估计五十度以上，大池子的水面露出很多人头，摇摇晃晃地闲谈。也有刚进来在试着水温的人，肩上搭条毛巾，一丝不挂。我开始不敢下水，坐在池边上用脚撩着热水，等下决心咬牙下进池子，在水里一动不敢动，轻微晃动周围滚烫的水就像无数刀割在身上一样。等慢慢适应过来，感觉身体被热水融化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剩下一个露在水面上孤零零的脑袋是自己的，和池子里露出的众多脑袋一样，又被淹没在轰隆隆的锅炉声和嘈杂声中。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除了偏远地区外，如今我国大部分地区卫生条件、吃穿等各个方面，城乡都趋于一致了。听说老家有的在镇上或县城买了房子，到城里住几天，再在村里住几天，那日子的确惬意。城乡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村里人的优越感有些甚至超过城里人了。村里的有单独的宅院，更有家的归属感和根基感，不像城里人几百上千人住在鸽子笼一样的大楼里。

如今，随着大自然造就的美景，加上现代化的生活设施建设，村庄成了光鲜浪漫，令人向往的地方。一些有袅袅炊烟、牧牛晚归，类似世外桃源的画面，也与过去都想逃离的村庄画上了等号。甚至一些大城市的高档住宅小区，也要取上一个叫做什么村的名字，优雅、亲民、接地气，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城里人天然的优越感，以及相比之下村里人自卑感，似乎成了历史。

我是通过考学从村里走出来的，尽管经历过生活的艰辛，但到现在都对村子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有空，就到附近的村里转转。

广东顺德是经济非常发达的地方。到顺德工作后，我发现这里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随处可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城中有村，村中又有城。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村里人，哪个是城里人。

一天，我信步到附近的村子，发现这里已经找不到乡下的气息了。家家户户都住在三到四层的住宅里，比城里的别墅还高档、宽敞。绿色植物和各色花朵点缀在这些建筑中，相映成趣，让我恍然到了北欧城镇。

作者简介：高明，山东省广饶县人，普外科医生，供职于暨南大学。平时忙于工作，业余时间写写文字。近年来有百多篇小文在各公众号及文艺杂志公开发表。